“怎么生了病还跑到院子里吹风?”
他这话字面上是关怀,话里话外不带丁点儿关切,谢织心一思量,倒从里边品出来些微的懊悔意味,想来是因张成衣而生的波折已有了结果。
她依着礼数福了福身,旋即笑容一敛,又把脑袋扭了回去。她出来得匆匆,并没有像平时一般将长发盘作板正的发髻,而是用乌木梳子顺了顺头发,青丝如瀑,她一经回首,乌黑的发尾如顺滑的丝绸般轻扫过顾云舟的手臂。
“世子查清楚了?”她两手一抱,侧过脸,因病弱体虚而粉里透白的唇往下撇了撇。
谢织心和他相处的久了,小女儿家的脾性也索性不藏了,动不动发个小脾气也是有的。
顾云舟也懒得同她计较,只平淡道:“嗯。”
谢织心不大高兴道:“若是妾身错怪了旁人,必然是要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道声抱歉的,这可是孩子都懂的道理,世子饱读诗书,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她的小眼神悄悄一瞥,顾云舟面色仍然平淡,但隐隐露出些冷意,那一双深潭似的乌黑眸子流连自己这处,她的视线方一对上,不免暗自抿了抿唇,生出点怯来。
她抬手掩住唇,轻轻咳嗽一声:“不过妾身大人有大量,不跟世子计较了。”
谢织心话音方落,枝繁叶茂的桃花树上又落下了几片淡粉色的残瓣,飘飘摇摇,停在了顾云舟肩上,他顺手一扫,花瓣碾落进了附近花团锦簇的花圃之中。
谢织心不由得想起方才提起这株桃树时,符亭吞吞吐吐的模样。符亭这人话少,却向来干脆利落,能让他嗫嗫嚅嚅说不出话的时候可不多,可巧顾云舟这会子过来了,谢织心又把目光投回了这棵花期将尽的桃花树下。
“那会儿我在院里,听符亭说,世子不喜欢桃花,却不知,为何留它至此时?”
顾云舟的目光深深:“桃树无处可去,只能留在此处。”
他这个理由未免牵强,寻常人家,但凡块土地的,一棵桃花树也是说挪就挪了,更何况敬王府身家显赫,在外有良田庄园,在内有花园庭院,顾云舟若是真有心把说迁走,莫说是一棵树,便是十棵八棵也费不得他半分力气。
谢织心眼睛眨了眨,故意道:“妾身住的汀兰苑里地方倒大,世子不如着人把桃树挪去那处,也省的世子瞧着这飘飘落落的桃花终日心烦。”
顾云舟话音里冷了几分:“不必。”
“世子在意这棵桃树?”
谢织心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想。
顾云舟的视线一瞬不瞬地凝视过来,不带半分温度:“没有。”
“还是说,世子在意种树的人?”
顾云舟神色愈冷,他的目光久久流连在桃树的残枝败叶之中,收回来时,淡淡瞥了一眼谢织心:“不该问的话别多问。”
他的目色往谢织心这处一定,她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两只杏子般的晶莹眼眸愣愣地望着他,晚间风一起,雪青色的云丝披风随风翻飞,愈加衬得她楚楚动人、纤弱可怜。
顾云舟心想,她许是误会了什么,才这副欲哭欲泪、眸光闪动的模样,他转过身来,话音一转:“郑妙云我已让人放回去了。”
谢织心拢了拢颜色浅淡的衣服领子,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的指尖也默默泛起凉意。
“进去再说吧。”
顾云舟扔下这么一句话进了屋。
谢织心在原地定了一下,顾云舟这身玄青色衣袍虽是宽松洒脱,配上他这人,仍不免生出些冷肃淡然,他腰间圈的仍是条白玉腰带,紧紧贴在其腰腹之处,倒显其背宽腰窄,十足俊俏。
谢织心捏了捏手心的帕子,她曾时常暗自感叹顾云舟相貌风流、性子却冷厉无比,今日过后,她这般思量怕要大为扭转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大齐风尚,男子常以桃树、桃花为媒,求娶心爱之人,倘若有心相许,男子往往会选在大婚迎娶当日,悄悄将备好桃花枝子放在送与新娘子的迎书里,以示心心相系、一往情深。
大齐人以桃花描摹称颂男女之情,顾云舟不会不知道这个意思,按照他的性子,既不喜欢这一树桃花,早该让人刨了才是,可他偏偏没有。
谢织心的心里边不由得一冷,能让凉薄之人情深如许,种这棵树的女子到底是何等姿容个性,方能让顾云舟对之念念不忘。
也难怪,顾云舟对她多是不冷不热,想必是其心里还藏着旁人,心无空缺之地,又如何能捧出一颗实实在在的真心来?
谢织心身子本就虚弱,这么一想,面色更微微发起白来,但她并未多说什么,而是抿了抿唇,随上了顾云舟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