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缜端起姜汤抿了一口,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滚下,让他微微皱了皱眉。窗外又下起了雨,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温缜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姜汤的热气氤氲而上,在他眉目间蒙了层薄雾。
“三十万两赈灾银......”温缜喉头发堵,如果真就此失踪,不知多少灾民要饿死在路边。
狄越抱剑靠在窗边,冷白的月光勾勒出他锋利的轮廓,“锦衣卫既已插手,此事便非你能管。就是我一个江湖人都知道,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若真的有人有能力在巡抚与总督的眼皮底下盗走银两,那个人也绝对不是你得罪得起的。”
温缜点点头,“我们在这里看一看,看明天刘大人怎么说,后天再回去。”
“嗯。”
温缜和狄越离开客栈时,天色已近破晓。昨晚太黑看不清,今日城门刚开,晨雾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烟火气和隐约的腐臭。
城门外,沿着官道两侧,密密麻麻的窝棚挤在一起,被风雨摧残得破败不堪。这些流民大多是从下游被洪水冲垮的县城或村庄逃来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只剩下麻木和绝望。
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蜷缩在草席上,怀里搂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孩子瘦得肋骨根根分明,正抓着半块发霉的饼往嘴里塞,老妪却只是呆呆地望着城门方向,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希望。
旁边有个断了腿的中年汉子,用树枝撑着身子,向进城的人乞讨,“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更远处,几个面色青灰的人躺在草堆里,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有个年轻妇人跪在河边,拼命用浑浊的河水给怀里高热不退的婴儿擦身,嘴里喃喃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正拽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跟一个穿着稍体面的商贩低声交谈,“....五两银子,这丫头勤快,什么活都能干......”
女孩眼神空洞,像个人偶一样被推来搡去,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温缜的脚步猛地顿住,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他头一回见这种场面。
狄越冷眼扫过,低声道,“你救不了所有人。”
“我知道。”温缜嗓音有些沙哑,“但三十万两赈灾银若追不回来,这些人——”
他没说完,因为城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衙役提着水火棍驱赶流民,“滚远点!挡着路了!”
一个瘦弱的孩子躲闪不及,被一棍子扫到腿,跌倒在泥泞里,却连哭都不敢哭,只是拼命往路边爬。
温缜眼神一沉,正要上前,狄越却已先一步动了。
“锵——”
长剑出鞘三寸,寒光乍现。
那几个衙役顿时僵住,为首的脸色发白,“你、你们是什么人?”
狄越没说话,只是冷冷盯着他们,直到那群人灰溜溜地退开。
温缜蹲下身,从袖中摸出几块糖饼,塞给那孩子,“吃吧。”
孩子不敢接,直到温缜把饼硬塞进他手里,才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噎得直咳嗽。
然后狄越就拉他走了,那边灾民太多,已经看过来了。
温缜走在城内,城内城外完全是两个世界,里面整洁叫卖声不断。“狄越,那些还是逃出来的,那些没有逃出来的呢?”
狄越握紧了剑,“别想了,咱们又帮不上忙,江湖上可怜人多了,我当年六岁,也是这样被卖掉的,不照样活过来了。”
温缜喉头发堵,大明并不是一个穷困的王朝,相反,这个朝代的手工业特别发达,商业也是,甚至农业都是,还有玉米番薯等等,粮食产量丰富的地方。
但特别割裂的是,这里又特别落后,无论是思想,还是其他,人殉大秦的时候都没了,在大明的时候又捡起来了。
统治者的认知太差了,所以只能让官员们内斗,把人划分的更阶级分明,一层一层的压榨,奴籍,贱籍,匠籍,军户,士农工商,觉得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再往下看,好像还有更惨的人,自己又能过下去。
这里还是王朝初年,日子又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上升空间都有的。
他握住狄越的手,“六岁?”
狄越嗯了一声,“我家是西北那边,遇灾了,家里几个孩子,我不爱说话,一直不受重视,我爹娘就把我卖了。”
温缜与他十指相扣,“都过去了,你现在强得离谱,我还得靠你关照呢。我们去找刘大人,看看什么情况。”
这种事不能出头,他就不能硬出头,不然前途肯定就被毁了,他若想在这个世界有所作为,最起码得有个官身吧。
刘知县看见温缜来了眼睛一亮,刘虽然才能平庸,但他确实是个好官,他以为温缜是来辞行的,他握住温缜的手,“温秀才,你不能走啊,再待几天看看,锦衣卫已经封锁这城,周大人事发就封锁细查了,定是没有银子运出去,如今还找不到,他们若是能破案就好,破不了这些灾民可怎么办啊。米粮要钱,重建也要钱,人离乡贱。”
“好,我住那边悦来客栈,刘大人有需要就来找我。”
“唉,好好!”
——
他们回到客栈,“阿越,咱们先去吃点东西,等两天消息。”
“嗯。”
结果第二天晨雾未散时,悦来客栈的木楼梯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