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野觉得,浦原喜助是个很奇怪的人。
明明腿脚利落得很,还总爱拄着那根细长的拐杖。
更怪的是,当她摸索着墙壁前行时,他竟然随手将那根从不离身的拐杖递了过来。
“借你。”他的声音悬在头顶,带着一贯的轻佻笑意,却又莫名笃定,“等你的新盲杖到了再还我。”
他松手的动作太干脆,拐杖猛地一沉。安野慌忙握紧,木质温润中隐约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浦原的作息像猫一样神秘。
他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只有深夜,在后院抽烟时才能看到他。
“安野桑。”他忽然开口,“你真该睁眼看看我种的花。”
她吐出烟圈当作回答。
他低笑了一声,随后,一阵窸窣声响起。下一秒,带着夜露的花枝被轻轻塞进手里。花瓣柔软,茎叶微刺,凉意顺着指尖蔓延。
“看不到也没关系。”他说,“花香会飘进你的梦里。”
安野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闲心种花。
某天傍晚,雨声淅沥。
浦原罕见地主动找上了她。
“安野桑。”他叫她的名字,语气里少了平日的戏谑,多了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迟疑?
“嗯?”
他拉起她的手,将一条编织手绳放入她的掌心。
“你认得这个吗?”
安野低头,指尖摩挲过编织的纹路,粗糙却细腻,像是被人反复抚摸过无数次。她凑近轻嗅,隐约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几乎快要消散的香气。
“不认得。”她如实回答。
沉默了一瞬,浦原忽然笑了。
“是吗……”他轻声说着,将手绳收了回去。
雨声渐大,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安野站在原地,忽然觉得那根手绳上残留的温度,似乎比他的笑声还要寂寞。
不久,浦原商店来了新的“客人”。
那晚下班回家,安野推开店门,鼻尖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像晒过太阳的毛毯味,北海道鲣鱼干的咸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牛奶的味道。
“介绍一下,这位是夜一桑。”浦原的声音从货架深处传来,语调比平时高了半度,“我的老朋友。”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有趣的小姑娘?”声音突然从低的位置传来。
安野蹲下身,盲杖倒在榻榻米上。她向着声源伸出双手:“夜一桑,我可以摸摸你吗?”
金瞳收缩成线,夜一绕着安野缓缓踱步:“喜助,你确定她看不见?”
沉默持续了三秒,安野的指尖仍悬在空中。
终于,一个带着体温的生物靠近了她。先是胡须擦过手背的微痒,然后是缎子般的皮毛滑过掌心。
“你不怕?”怀里的猫开口。
安野摇了摇头,手指轻柔地沿着夜一背脊的轮廓滑动:“我一直很好奇,当一只猫,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夜一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盯着安野被墨镜遮住的眼睛:“安野乔一,对吗?我是不是...”黑猫的尾巴高高翘起,“在哪里见过你?”
货架后的浦原突然被茶水呛到。
“诶…”安野松开夜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露出困扰的微笑,“难道...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吗?”
安野从不觉得自己长着一张大众脸。
至少在那些短暂拥有光明的日子里,镜子里的那张脸,她记得很清楚。
————————————
呼吸在镜面上晕开一片白雾,白色的药片在洗手台上散落。
——获得光明后的第五十二天,安野怀疑自己疯了。
她看着身后的人影,不确定是不是赫叔。毕竟,他女儿的手段太过彻底——照片、遗物、他存在的一切痕迹都被清除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葬礼都没让她靠近。
他亲手为她点亮了整个世界的光,却让自己的面容永远沉没在黑暗里。如今她仅存的记忆,只剩下指尖曾经触碰过的温度——眉骨的弧度,鼻梁的线条,还有总是带着烟草味的胡茬。
那些触感在黑暗中愈发清晰,却在光明中渐渐模糊。
“你看得见我了,对吗?”镜中人的嘴唇翕动。
安野的指尖抵着冰冷的瓷面,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现实。但眼角的灼热感真实得刺骨。
那滴滑落的液体,是她的眼泪?还是借由她的眼睛,终于得以坠落的……他的不甘?
药量在增加。
从半片,到一片,再到一片半。
副作用开始显现,镜中的景象如同被水浸透的油画,色彩晕染,轮廓溃散。
她本能地闭上眼睛。
黑暗重新包裹的那一刻,镜中人的温度、气息、那些未能说出口的颤动……
全都沉入意识的深海,寂静无声。
从此,她选择不再睁开眼。
看不见,就不必分辨虚妄与真实。
只有永恒的、温柔的黑暗。
————————————
夜一到来后的第三个夜晚,七亚踹开了浦原商店的门。
他的声音穿透木质的楼板,带着某种歇斯底里的颤抖:“四十六室全死了!瀞灵庭现在乱成一锅粥!”
瀞灵庭、尸魂界、叛逃的死神……这些陌生的词汇,就像琴键上错落的音符,一瞬突兀,而后消散。
安野用枕头压过头顶,指尖触到金属的冷。赫叔送她的左轮手枪安静地躺在那里。
“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七亚的音量又拔高了几分,夜一低声的劝阻被完全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