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咬牙克制的喘息落下。
我稳稳地站到地上,低头看着力竭跪倒的白厄,看清楚他的眼泪如何随着游移的日光与阴影落下。
男孩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抱住我,我们一同摔倒在枯黄的草地上,如常耀眼的日光晃得我们双眼疼痛,情不自禁流下泪水。
他埋在我的颈侧低声啜泣,滚烫的泪水顺着脖颈曲线流淌。
我咬紧唇,侧过身,回抱住他崩溃得颤抖的身体,双手贴在他的后背,以作安抚。我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所以只能用拥抱和体温告诉对方“我还好好活着”这个事实。
知道自己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家乡与亲人的时候,他的内心一定很绝望吧?
白厄与我这样自有记忆起便在四处流浪的人不同,他原本有美满的家庭,从没受过风餐露宿的罪。不论哀丽秘榭是什么神秘至极的地方,对这个十二岁的男孩来说,那只是他的家而已。
他没有家了,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没关系,大声哭吧。”我拍拍他的背。
……
寂静过后,是彻底放开的哭声。白厄不敢抬头,滚烫的泪水在我颈侧发丝间堆积,浸湿我肩膀的衣服。
单薄的衣裳打湿了,又和血污混合,黏在身上,令人不适。但我偏过头看了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男孩,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小奇美拉消失了。我的魔力几近干涸,身体开始被动地抽回储存在外的魔力。那只陪伴我们数年的小生命变回一张白纸,压在坍塌的房屋下,烧成了灰烬。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安慰白厄的办法。但还没等我开始挣扎,他便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哭泣。
白厄没有抬头。或许,他是感觉到了后知后觉的羞赧,或许,他还是浑浑噩噩,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男孩闷闷的声音。
“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就最近的城邦吧。”
“和你一起吗?”
“嗯。”
“这里很危险……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
“对不起。但,可以再呆一会儿吗?就远远地看一会儿。”
在我醒来之前,白厄宁肯忍着浑身蔓延的疼痛、也要尽力带我离开哀丽秘榭。在我醒来之后,他反而后知后觉地对故乡感到了不舍。是因为最亲近的同伴终于脱离性命垂危的状态,所以产生了安全感,摆脱了惶恐无助的控制吧。
“不用道歉,这不是添麻烦。我们是一家人,别说这些——走吧,我们到那边的山坡上去。”
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看见对方身上乱七八糟的血迹与污垢,都笑不出来。
白厄固执地握紧我的手,不愿意松开。我一看过去,他便露出可怜、无助、唯恐被丢下的眼神。
我理解他的不安与恐惧,想了一会儿,在他越发忐忑的目光中,凑到男孩勉强擦干净的脸颊侧亲了一下,说:“别害怕,我们不会分开的。”
过去的那些年里,妈妈会将抚摸发顶、亲吻脸颊当作安抚与奖励。虽然昔涟说哀丽秘榭是不应存在之地,但我仍然愿意相信我曾接触到人们是真实存在的。
白厄松开了我,手足无措地站在我身旁。我们站在能望见哀丽秘榭的山坡上,我不清楚在白厄眼中、那是一副怎样的惨状,我能看见的只有一堆薄片宝石似的、晶莹剔透的碎片,它们重重叠叠,将涌出的漆黑潮水包围、困缚。
他又在哭了,克制地咬着嘴唇,不想发出声音来打扰到我。
他心软的时刻总是很多。我垂下眼睑,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悲伤,也没有再用余光偷看他流泪的模样。
#真在连续报错后陷入了长久的宁静。这里没有人说话,只有一阵又一阵冬日的寒风,割得人脸颊发疼。
我脸上的伤口慢慢结痂了,手掌还是伤痕交错,烫出的水泡炸裂破皮,又因扎进木屑显得斑驳。
虽然白厄小心翼翼地替我擦干净了,但我的魔力几乎干涸,只能用来勉强修补两人身体内部堆积的伤痛,所以我们还是垃圾堆里滚出来的鬼样子。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但我想起白厄平日里细皮嫩肉、怕疼又爱叫唤,今天醒来后,他竟然一句痛都没说过,就觉得这些狼狈都不是不可以忍受。
过了一会儿,白厄抬手、乱七八糟地抹干净脸上的眼泪,说:“我们走吧。”
我们离开了这里。
“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
“真的吗?!”
“真的。我们会回家的。”
“太好了……”
“相信?”
“你总是对的嘛。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相信就好。不过,如果要做什么事情……你要记得叫上我。”
我偏头看他。其实白厄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怎么瞧都是在强颜欢笑。我没有拆穿,如果在这时候戳破这层假象,他只会更加无助吧。
我继续看向前方,端起流浪大队主心骨的架子来:“当务之急是找到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