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禅被东莱波似笑非笑的视线盯得背后发寒,等他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时,已经晚了。
“请君上赎罪!”
邓禅扑通一声跪下,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垂下头,不敢直视东莱波的神色。他挺直如松柏般的脊背微微弯曲,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滚落在地上。
“邓禅啊邓禅,你这么说,不过是定准了孤不会杀你,毕竟你可是孤的第一战神,楼兰人密集心中最具威望的大将军。”
“末将有罪,请君上责罚。只请君上不要殃及末将无辜的姐姐。”
邓禅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下头,眼中写满了懊悔和无人能知的悲哀。
从军多年,邓禅远离王城政治中心太久,太长时间不见东莱波,以至于他忘记了,那个儿时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大姐姐,如今早已长成了权倾天下的一国之君。
从前他可以啃着最爱吃的糕点,趴在软榻旁跟东莱波抱怨夫女上课时太过严厉,讲授的课业过于繁重难懂。甚至,他还可跟东莱波畅聊君王东莱景的政策对军中有何影响,又对贵族有何打压。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所有的话语都被牢牢地套在一个枷锁中—君臣有别。
东莱波站在权力的最高峰,从云端俯视众生,而邓禅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万千凡尘中的一位,蝼蚁之姿,岂敢与日月争辉。
“请君上责罚。”
良久,邓禅只是哽咽着,艰难的吐出这一句话。
这回,轮到东莱波几乎要被邓禅气笑了。
她向后一倒,半躺在宽大的椅子上,捧起一杯盛明朝最爱喝的热可可,淡淡地说,
“你怎么先委屈上了?孤还没说什么呢!”
“你不过是直抒胸臆,说了几句心中的想法罢了。孤为什么,什么时候要责罚你来了?”
邓禅没有抬头,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
“正和二年,御史中丞风大人只是劝您不要穷兵黩武,攻打北朝国,就被您下令砍头。正和五年,御史大夫廖大人劝您不要攻打南夷国,被您流放三千里,一直到漠北做苦役,可是不过第二年,廖大人就去了。”
庄严辉煌,空旷冷寂的大殿中一片寂静。
宫人们在一旁瑟瑟发抖,唯恐帝王不舍得责罚自己的爱卿,来责怪他们这些下人。
“原来孤在阿禅心中是这种人。那孤就允你天女一诺。你细细地道来,孤哪里是比肩汉武一样的暴君?”
天女之诺一种至高无上的承诺,天女的言语一旦出口,就必须遵守,不容违背。这是东莱波给邓禅颁布的免死金牌。
邓禅抬头,挺直脊背,直视着东莱波的眼睛,缓声说“元狩三年,山东地区发生大水灾,但汉武帝为了北击匈奴,不广开粮仓,导致饿死者数千。对应着正和六年,楼兰北部发旱灾,百姓生活困苦,靠着吃沙鼠度日。而您的大军呢,正千里挺进南夷国。擒了南夷国男君入楼兰,为您表演百虫戏庆功…
楼兰大军出征不过三月,拜占庭的大军就兵临伊循城下,若不您是御驾亲征,死守国门,楼兰城早已国破,数十万楼兰百姓,也都做了亡国奴!
昔有文景之治,百姓和乐安康。今日您被称赞为有尧舜之功,但百姓有君如您,却何其不幸啊!”
“所以你是说,孤是亡国之君?”
东莱波抓住话中的重点,歪了歪头,反问道。
她面上神情不变,仍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但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最令底下人胆寒。
阿依木为首的宫人跪了一地。
“君上息怒。”
满座巍峨的紫宸宫此刻鸦雀无声,光滑透亮的大理石石砖上映照着众人胆战心惊的各色表情。
邓禅一时上头,在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事时,话已经出口。
如果说之前劝告东莱波不要让鹦鹉喊她“尚母”这件事还能说是忠臣劝慰,用心良苦,怜惜他久在外作战不懂得语言的艺术。可如今这些话,足以称得上是谋逆,谋反的了。即使邓禅有十条命,也不够他砍的。
“无事,孤既然允了你说实话,就不会因为你心中真实的想法而怪罪于你。
都起来,都给孤起来吧!”
满堂人无人敢起来。
秋日正好,大雁飞过天空时留下一两声嘶鸣。透过窗外远远望去,能看得见斑斓的草木和五色的树叶。
“孤说,让你们起来。怎么,现在孤连让你们起来,都做不到了吗?”
随着东莱波的反问,众人这才站起。
新进紫宸宫不久的宫人你搀扶着我,我搀扶着你,以此不至于重新跪倒在地上,御前失仪,他们小心翼翼地退下,千恩万谢君王的仁慈。
东莱波抿了一口杯中热气腾腾的热可可,温柔一笑。
“阿禅说了那么久,想必早已口渴了吧。来人,赐座。给孤的爱卿奉上一杯热可可。”
邓禅摸不着头脑。东莱波不是一个仁慈的君主,她在有些方面上,甚至称得上是一个跟秦始皇一样的暴君。可此番话,居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反而似乎使她心情愉悦。
东莱波的笑意着摸不透,隐藏在热可可蒸腾的雾气中,看不真切。
“这热可可,是孤的太师,楼兰国君盛明朝最喜爱之物。你可知道,它产自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