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奏折,让沈行懿从长安贵女跌为掖庭宫婢,成了她悲惨命运的起点。
送走母亲,沈行懿面容沉冷了几分。
她虽年幼,已生得白皙精致,五官小巧,黑眸濯濯。
假以时日,定然名动长安。
如今沉下面容,稚气未脱的小娘子,也有一份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度。
沈行懿看向玉色:“我让你寻的东西,你寻来了吗?”
玉色点点头,忙将寻来的石头尽数摆在桌上。
“按姑娘的吩咐,又暗中寻来了些,都是极为光滑易上色的山石。”
玉色心里其实颇有几分不解。
姑娘从佛寺回来,当夜在梦中惊醒,之后似哭似笑,神情恍惚。
后来姑娘似乎回过了魂,却立刻吩咐她去找什么容易上色的山石,她本以为是孩童贪玩罢了,但姑娘吩咐此事关乎全府性命,定然要暗中查询,玉色也不知道怎的,竟被小她五岁的小姑娘吓住,听命去寻。
这几日,姑娘就在这石头上写写画画,她也不知姑娘究竟画了什么,只说石头不够,要让她再去寻。
沈行懿画完了一块石头,左右端详一阵子,问道:“父亲今日去了何处?”
玉色思索片刻:“老爷一大早就和钦天监的人去看灾民,大概……也快回家了……”
*
沈其昌从京郊回来,一路上,他和同僚激昂的谈论朝中局势,当下满腔热血沸腾,恨不得今夜上书,回到府中刚跨过内院门槛,一抬头,迎上了女儿清冷的视线。
不满十岁的稚女,个子还不到自己胸口,穿了家常的水蓝色襦裙,站在书房门廊处。
她望向自己的双眸,若深泉冬雪,冰冷清澈,藏着一丝悲伤哀恸。
不知为何,沈其昌的热血登时冷了半截。
“父亲,您和那几位大人,是打算上奏了吧?”
沈其昌被女儿的视线盯着,生出几分愧疚,他转身离开。
沈行懿拦住父亲,语气平静:“父亲,陛下心意已决,夺位之举,预谋多时,怎会因您的上奏而有丝毫改变?”
景宁帝图谋多时,但是从侍疾到控制宫闱仅用了一晚,并没有大肆屠杀大臣,对待太子也甚是体面。
但再温和,也是一场宫变。
沈其昌不愿和女儿多解释,甩袖去了书房。
沈行懿咬唇,双手提裙,迈着小腿紧跟不舍。
沈其昌一到书房,就开始责问妻子:“你教出的好女儿!不在家刺绣念书,倒开始来质问她爹了!你撺掇的?!”
女儿年幼,只知吃喝玩乐,怎会突然问起朝廷之事?!
还不是妻在背后撺掇女儿出面劝他!
沈行懿道:“和母亲无关,此事关乎女儿一生,女儿自然要说个明白。”
沈其昌看着卢氏,冷哼一声:“我上奏没想改变什么,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我就是要让朝廷,让天下知道,并非所有人皆屈服于他的威势之下,先帝一脉乃是正统!他篡位夺权,天理昭昭,不容更改。”
沈行懿轻声叹息:“无论是正统还是旁支,他们终归都姓李,这江山,也还是李家的江山。”
上一世,皇位几经更易,李清潼之子李瞻谋逆起事,皇位从李平一脉,又传回了李清潼手中。
上位者的争权之路,踏着的却是旁人的尸骨。
“父亲心怀天下,但您舍命匡扶的正道,并非关乎黎民生计,不过是一家之争罢了。朝廷之上,有大臣为您唏嘘,在民间,也许有念先帝恩德之人为您感叹,但不久之后就如春风拂过,不留痕迹……”
“不管皇位谁来坐,他们还是会过自己的日子……但我们一家人,也许此生再也无法相见了……”
沈行懿跪地,想着上一辈子的委屈磨难,眼泪滑落。
她求父亲道:“爹爹,母亲身子不好,需数十种珍贵药材制的丸药精细呵护,方能无虞,哥哥才十二岁,对世事一无所知……”
“爹爹可曾想过我们?”
想起母亲,哥哥和自己所受的磨难,沈行懿;流下眼泪。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将家人推入火坑:“爹爹,我们一家人好好过平稳的日子吧,您还未曾上书,一切都不晚。”
“荒唐!”沈其昌被女儿所说动摇了一瞬,但很快坚定道:“我已经答应了各位大人,我是首位上书之人,他们紧随其后,我怎能临阵脱逃,当怯懦小人呢?”
沈行懿:“……”
沈其昌叹息:“身为我的儿女,委屈你们了,但为父所做也是为了朝廷,这又何尝不是你们的荣耀?”
沈行懿沉痛闭眸。
她不想要这荣耀。
她只想要一家人在一处,安稳度日。
她本想劝告父亲悬崖勒马,但她此刻知晓,父亲是说不通的。
父亲心意已决,就算预料到他们会经历什么,也不愿退缩。
沈其昌对卢氏皱眉:“一个小女郎,竟然也来议论国事,你还不领她赶紧回房。”
沈行懿不愿再看父亲,不等母亲来搀扶,自己站起身,小跑回了房中。
沈行懿有气无力躺在床上,心沉到了谷底。
父亲一意孤行,如今唯有她,能护母亲和哥哥安稳。
沈行懿低声道:“让你搜集的东西怎么样了?”
玉色忙道:“奴婢都搜集好了。”
沈行懿点点头:“明日我要和母亲一起出门礼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