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堇不停步。
“姜阿堇!”
陈列明显感觉到她身上气场不对,快走两步拽住她胳膊:“你在生什么气?刚才又为什么哭?是害怕么?”
认识姜堇以来,陈列从未见她落过泪。
无论是小混混缠上她、她用啤酒瓶狠砸小混混头的时候,亦或是白柳絮猝不及防扇她一个巴掌的时候。
她从来没有哭过,总是一脸平静。
此时她被陈列宽大而有力的手掌拉着挣脱不掉,转回头来冲陈列吼:“我气我自己是个大傻子!”
“什么?”陈列被她吼得有点懵。
“只有傻子才会不要钱!要那人渣的一句什么道歉!”姜堇平时说话的语调或冷调妩媚、或轻柔温和,这时她却持续冲着陈列吼:“我就是个被你传染了的大傻子!”
她甩开陈列的手,气冲冲继续往前走。
陈列在原地愣怔半刻,把她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碎语接连成句,渐渐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他快跑两步,追上姜堇的步调,拉住姜堇:“我给你钱。”
“什么?”这次换姜堇有点懵。
他拉着姜堇,说得很肯定却很平静:“你出国留学的钱,我给你。”
“你……”姜堇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质疑,好似在她眼里,住在破船里的、只能打黑拳赚钱的陈列,从来就有这样的能力。她只是皱着眉问:“你要什么?”
“我不要什么。”陈列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脑:“阿堇,我什么都不要。”
姜堇陷在陈列怀里。
脸上的神情不是感动,而是长久的迷惘。
每一个靠近她的人,或许要她的脸、或许要她的身体。就连杜珉珉,一开始同她走近也是想抄她的作业。
有人会对她只是给予、而什么都不从她这里索取么?
陈列再不说什么了,也不自证,只是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后脑。
姜堇埋在他怀里:“陈列,你知道我一开始为什么找上你么?”
“你真就是个傻子。你比我可傻多了。”
-
两人在春夜里就这样静静抱了一会儿。
陈列放开姜堇,改为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路边一间尚且开着的超市,陈列问姜堇:“这次要曲奇饼干么?”
姜堇点点头:“要。”
这是一间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不是那种几乎与时代脱节的老旧超市,自然买不到姜堇小时候白柳絮给买的曲奇饼干。
姜堇半蹲在货架前,准备另选一款曲奇饼干。
陈列站在她身旁,看一眼她雪白的发缝,很难想象这样的她在刘邺涵家里经历了什么。陈列闭了闭眼,逼自己把这样的思绪清除出脑海。
他伸手在姜堇头上摸了下,轻柔地。
姜堇正要伸手去拿饼干,动作滞了下,又若无其事拿过货架上一袋椰蓉饼干后,才直起腰来看他。
陈列:“怎么?”
姜堇踮起脚来飞快地摸了一下他的头,拿着饼干快速地往收银台而去。
陈列低低笑了一声,跟在她身后,在她预备结账的时候,一伸手把饼干从她手里拿走了,自己扫码付款。
出了超市,又把饼干抛还给她。
姜堇撕开包装,拿出一片:“你吃么?”
陈列嫌弃地撇了一下眉。
他是真的不爱吃甜食。
姜堇吃其他东西的时候都飞快,唯独吃曲奇饼干时,她会用门牙一小点一小点地咬,像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不舍得把饼干太快地吃完。
她问陈列:“你怎么给我钱?”
“你那是什么语气?”陈列:“我又不干违法乱纪的事。”
“那你的钱从哪里来?打拳?”
“不是。”
“那是什么?”
“你别管了。”
姜堇一直看着陈列,陈列挑了下眉:“怎么,不信我能有这么多钱给你?”
姜堇瞧他许久,终是摇头:“我只是在想,陈列,我会尽快还你钱的。”
“怎么,”陈列难得同她开句玩笑:“你不是坏人么?怎么这么好、还惦记着还我钱?”
“难道可以不还?”
“可以啊。”陈列的语气极之随意。
姜堇垂了下眼睫,又从袋子里掏出块曲奇来,盯着饼干中央圆圆的孔隙:“我会还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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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回到船舱以后,还是那般姿势,躺在窄窄木板上枕着一条手臂,另只手把手机举在眼前。
单手打字发出一条信息:[我想好了,继续做吧。]
对方回得飞快:[列哥,就等你这句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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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丢了工作。
在新的一周她准备去上家教课以前,刘子淼妈妈给她发来信息,委婉表示考试在即,不想给刘子淼那么大压力、怕孩子心理出状况,这家教课就先不上了。
姜堇平静地回:[知道了。]
她自然知道是她把那些材料提交到警局以后,刘家正在经历一场天翻地覆。
不过她这周的假条已经签了,不想浪费。
她给陈列发信息:[去医院看我妈么?]
陈列回复:[什么时候?]
[今天晚自习。]
[好学生也逃课?]
[那,]姜堇纤细手指藏在课桌抽屉里打字回复:[坏学生逃课么?]
这时杜珉珉在旁边一拍她的肩,姜堇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塞到课桌深处。
杜珉珉笑嘻嘻:“紧张什么?老师没来。我就是觉得好奇怪啊,你也有偷偷玩手机的时候。跟谁发信息呢?”
姜堇唇角很轻地挑一下:“没谁。”
她没有再看手机。当下一节语文课开始上了、杜珉珉难得认真听课时,她才悄悄把手机从抽屉里摸出来。
陈列没有回复。
晚自习前,姜堇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学校。
杜珉珉一手托腮,不无艳羡地看着她:“你就好啦。我也应该告诉爸妈我想出国留学,去上综合素质班也好过上晚自习。”
“晚自习是什么?那就是安陵容的苦杏仁!”她彻底趴倒在桌上:“苦啊——”
姜堇被她逗得发笑,背着书包跟她道别后走了。
春日残阳,挂在天边显出温柔色调。
风被染成粉紫,徐徐拂着人的额发。操场边不知名的蒿草,也已长得有小腿那么高了。
姜堇必须承认,无论她认为自己怎样功利、现实、目标主义,在逼刘邺涵对她说出那声“对不起”后,她感到了某种精神上的松弛。
走出校园的脚步也轻快些。
把假条交给保安后,她背着书包往外走,忽地脚步一顿。
陈列勾着单肩包站在那里,校服外套里穿着件黑T,夕阳下,朝她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