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丧命的黄鼠狼精,正是房璃在流骨碛里遇到的那只。
那日见到时,它身上穿着廉价的补丁衣裳,唇边还留有胡须,手爪的形态不能完全脱离动物。
此时此刻,它却彻彻底底地化出了人形。
身上的衣物从补丁变成流苏纱裙,金丝镶紫,低领透肤,忽略掉容貌的话,这身装扮,可以说是风情万种。
它的身下有大片血迹,乐衍伸手去捞的时候像捞起一堆勉强黏连的零部件,里面的骨头都碎了,她哭着哭着就失了声,旁边闻讯赶来的巡逻队也卡在妖群中,一时无法奈何。
恰在这时,陡然插入一道拿捏的腔调:
“我说怎么堵着,这是死妖了?”
所有妖挤的像一大块压缩饼干,也不知廖燕是怎么从里面钻出来的,摆着扇子信步走到尸体前,蹲下查看,一只手放在了乐衍的肩上。
乐衍哭的眼睛鼻子一团糟,七窍模糊,混乱中听见一声冷笑:“死都死了,哭有什么用?”
小黄鼠狼抬着红通通的眼睛,模样看上去很凶。
廖燕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蹙了蹙眉,顺势放开嗓门,叽里咕噜说出一串妖语:“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死的!谁看到了?!”
“摔下来的。”一只鼬站出来,捂着被砸碎的摊子波及到的手臂,木片深深扎进,而它满脸怨尤和后怕,“就从上面。”
廖燕眯了眯眼。
昂头:“几层掉下来的?”
声音雄厚远荡,外围趴着围观的妖群有了小幅度的后仰,不知从何处传来微弱的回音:“十层!”
十层。
那里是蜀阁的礼仪楼。
廖燕“嘶”了一声。
有点不好办。
如果放在往日倒还好说,但是今天不一样,礼仪楼里有客人。
事情不能闹大。
他支使巡逻队驱散了围观者,让人保护好现场,随后拎起乐衍,这只黄鼠狼的年岁尚且幼稚,骨量很轻,廖燕没有费多少力气,下一秒,乐衍剧烈地挣扎起来: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廖燕神情一滞,“住嘴!”
“我知道凶手是谁!”她大喊,“你们快去抓他!”
廖燕捏着乐衍后颈的手指攥紧,眼神染上凉意,沉静地看着双目血红的乐衍,她的脸颊瘦削,更显眼睛凸大,像是含着一汪血丝,猛地抓住廖燕,呼吸急促手指如钳:“我知道凶手!我带你去找!”
“人命关天,不是你一句话说了算的。”女孩求救般的信号没能换来一丝良心的垂怜,廖燕冷冷道,“耽误调查越久线索越少,还是说,你想成为杀死你哥的嫌疑犯?!”
乐衍并没有被这句话吓倒,固执的,一字一句:“我知道凶手是谁!我看到了!就在……”
那句话断在喉咙里。
她脑袋忽然一低,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廖燕悄无声息地松开手指,抱着她站起,飞快离开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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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太史慈明。”
不消片刻,赦比尸就得出了结论。
“……那个廖燕也不是。”瞥见普陈幽幽的目光,赦比尸补充,“外貌可以模仿,但每个人的灵魂是独一无二的,绝无可能造假。”
除非普陈睁眼,否则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眼神,但是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非常失望的。
房璃坐在岩浆河道边,两条长腿在土壁上打摆,目光随着流转的红金色液体缓缓游动,血光映着她洁白的下巴,忽然开口:“你说廖燕干什么去了?”
“你别又乱想啊。”赦比尸警觉,“人家都说了,走出一步,灰飞烟灭。”
房璃笑了笑。
“是呀,”她开朗,“身体从这里走出去会灰飞烟灭,可他没有说,神识也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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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妖伸手点了点。
“队长,你背上好像有东西。”
袖袍一闪,廖燕快准狠地盖住,用力一抓。
摊开掌心,一只发光的银白色蝉虫动了动翅膀,他扯了一下嘴角,随手丢掉:“未开智的小灵物罢了。”
银蝉在空中滑了一道亮晶晶的弧线,重新回到半空,收翅停在墙壁。
那对红玛瑙似的眼睛,倒映出了蜀阁十层——妖流潺潺,灯火通明,有如人间盛景。
廖燕站在一幢玲珑宝塔状的楼屋前。
宝塔全封闭,看不见入口,唯有檐角的风铎叮叮当当,很是挠耳。房璃还来不及观察更多,就见廖燕吩咐手下安排好乐衍,之后理了理衣裳,信步没入塔墙,消失在了空气中。
房璃:“……”
这玩意也有结界?
像是不死心,银蝉振翅飞到了宝塔附近,房璃原本控制着银蝉的神识想要往结界上撞,孰料它好像突然恢复清醒一般,与房璃的神识控制进行了一番拉锯战,最后到底还是落了下风,不情不愿,轻轻碰了碰结界。
虽然只有轻轻一下,但足够房璃得出结论。
坚不可摧。这就是这个宝塔的外壳。
房璃喜食坚荚果实,同光宗山上少油水,唯有几棵野生红松,应季会生产松子,就是在那时,一发不可收拾地染上了这玩意。那种与生俱来的油香,令口齿常年寡淡的房璃欲罢不能。
眼前这座宝塔,倒让房璃想起从前在皇宫里吃到的那一种,是南蛮上贡的贡品,壳坚,无缝,年幼无知的她上嘴去咬,崩掉了一颗乳牙。
吃一堑长一智,房璃可没有那么多牙能拿来崩。她驱使着银蝉掉头就走,迅速跟上了廖燕适才遣走的狼妖。
所幸狼妖没走太远。
巡逻队是妖市内部的一个总理机构,内设许多分部,就房璃观察到的来看,主要负责秩序的维持。狼妖将那只小黄鼠狼背进庭院,临时安排了个简陋的处所,随后匆匆离去。
狼妖离开的时候,银蝉就趴在窗框上,油皮反着寒光。
“你的咒术愈发精进了,”乞丐看着这一幕,沉稳感慨,“想当初还只能控制最简单的生灵识海,如今已经能够寄神……”
“非也,”房璃答,“寄神没有这么简单,这只蝉虫和我一体同心,并不排斥我的识海侵入,这才轻而易举,如此而已。”
它毫不费力地钻进屋子里,停悬在床榻上熟睡的小黄鼠狼上方,透过银蝉的眼睛,房璃看见她泛红的眼尾和鼻尖,呼气进气,沉睡不醒。
银蝉一早就跟着廖燕,目睹了全过程。
小黄鼠狼说自己看见凶手的时候,她还以为廖燕下了死手。
她沉静地望着小黄鼠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