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老天垂怜,那是穿肠毒药,是夺命尖刀,是灵魂诅咒。
“你竟然转世投胎了?”旖黄裳泪水顺着脸颊,顷刻间连珠直坠,“那他呢?”
不是歇斯底里,只有不解的疑问。
濮水的嘴唇翕动,这个曾经运筹帷幄,以苍生为棋局的男人,此刻竟然露出了无措。他的手紧了又放,放了又紧。
“不知道。”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子。
“不知道?”旖黄裳的惨笑,“你凭什么不知?你不是精于算计?你不是走一步看三步?你不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凭什么不知?”
濮水盯着旖黄上,说不出一句话。
旖黄裳的手在抖。他的眼睛比黑夜更深,比寒星更冷,可此刻却燃烧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你不知道……”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千年的疲惫与绝望,“我找了他上千年……上千年啊……”
“我翻遍了每一座山,趟过了每一条河,连地狱的业火都烧不穿我的执念……”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可怎么就……怎么就找不到!”
濮水静静坐在原地,地上的影子长得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你当初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旖黄裳猛大喊道,“怎么可能,还活着?那他呢?那他呢!”他的声音在最后一刻破碎,像是被人生生掐断了喉咙。
“你说话啊!”这一声嘶吼,震落了枝头的花瓣,惊的一地落红。
濮水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旖黄裳突然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他一把揪住濮水的衣襟,却在看清对方眼中同样的痛苦时,颓然松手。
濮水的声音轻得像一阵烟:“他魂魄本就不全,你是知道的……”
“我下的任务,”濮水继续说,“不是为了寻找重铸身剑,就是为了补全他的魂魄……”
旖黄裳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没有一处算计不是为了让他好好活着。”濮水的眼中浮现出一丝久远的光亮,“他说,修士本就与天斗……“
风突然变得很冷。
“他自要灭掉噬身族,更要一剑斩破封天长虹,让修士可以再次飞升……”濮水的声音越来越轻,“我自然同意……”
“可……”这个字重若千钧。
旖黄裳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明悟:“可剑会碎,我会魂飞魄散?”
“不错。”濮水闭上眼,“可他也会受到重创……”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我坚持不到看到那一天,便要魂飞魄散。”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在那之前,我早就准备好了两套方法帮他聚魂……”
旖黄裳突然踉跄后退,像是被无形的剑刺穿了心脏。
“可他……”濮水再也说不下去。
“可他分别用在了你我身上……”旖黄裳接过了话,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用封天聚气阵将你的魂护住,送去投胎,把我的魂送进这幅身躯里。”
旖黄裳的眼神穿过濮水,仿佛看见了当时的场景。
风在呜咽,剑在低吟。
那人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如抚过情人的眉梢。剑锋微颤,发出清越的嗡鸣,似在回应。
“阿裳,你准备好了吗?”
剑鸣更盛,似在笑,似在应。
旖黄裳虚影站在他身旁,目光坚定如铁,声音却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当然。”
那人忽然沉默了一瞬,目光掠过远处的天穹,那里黑云翻涌,似有巨兽蛰伏。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你会怪我吗?”
旖黄裳一怔,随即笑了。他以为那人问的是他甘愿化身为剑灵的事。
这是他看过山河寥落,人尽凋零后的选择啊!
他怎么会怪他?
他怎可能怪他?
他不以为然道:“怎么会呢?”
那人也笑了,可那笑容里藏着的东西,只是旖黄裳想的简单,并未注意到那人的异常。
“好。”那人缓缓道:“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好好活着,就当是……替我活,好吗?”每一个字都像是刻进骨血里的誓言。
旖黄裳皱眉,心头忽地掠过一丝不安。他看不见那人的表情,也听不出他话里的决绝,只是觉得奇怪,他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猛然抬头,剑指苍穹,声音如雷霆炸响“你看见天上的那道长虹了吗?”
旖黄裳仰头,目光顺着剑尖所指道:“看见了。”
那人大笑,笑声震彻云霄,豪气干云!“今天灭了这噬身族,咱们就一剑斩开这道长虹!”
旖黄裳被他的气势所染,胸中亦有千沟万壑,他也尽显潇洒道:“好!那就斩了它!”
话音未落,那人已纵身而起,剑光如虹,直贯天穹!
“阿裳,有你陪着我,真好。”这一声低喃,轻得只有剑能听见。
剑碎了。
可旖黄裳却没有随着剑的碎裂而魂飞魄散。
他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猛地拽住,眼前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他竟然有了血肉之躯!
他不禁怔住,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真实的、温热的、活着的……
“不……不!”
他猛地抬头,看向远处那道即将消散的身影。
那人的魂魄正在溃散,如烟如雾,可他的目光仍望着旖黄裳,嘴角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笑。
“好好……活下去。”
“不!”
旖黄裳的哀嚎撕裂了天地,九州震颤,山河同悲!
他跪倒在地,十指深深抠进泥土,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个正在消散的人。
可风一吹,什么都没了。
只剩一朵盛开的并蒂莲。
那人的执物,便是此。
从此他揣着此物,找遍三界九州。
仍然一无所获。
百花园中,两个孤单的身影相对而立,中间隔着千年的时光,和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