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哀诉,天地倒转。
旖黄裳下意识提气纵身,却发现灵力不见了。
丹田干涸,空气中也无丝毫灵气。
怎么可能?
身体的急速下坠已经让他呼吸困难。
他尝遍所有会用的轻功,想尽一切办法,可崖壁光滑无碍,并没有改变他下坠的速度。
除了下坠,其余的,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风将衣袍吹的猎猎作响,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
奇怪的是,最初的惊恐过后,他竟感到一丝平静。
从刚下坠时的,漫长的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到如今的泰然处之。
多少次在生死之间徘徊,必死之局都能后生。
此时,他竟然觉得有点好笑,响彻世间的逐日仙君,今日就要死在这无名之崖底,还不如像阿希礼说的,死在磲鹿山大婪沟。
不过,若是那阿希礼等人宣传宣传,这个地方也可能有了名字,没准叫逐日冢?
下坠越来越快,死亡也越来越近。
一点点滴滴的记忆在眼中闪现,五城主府求他山石,青霄剑宗换紫霄气,不上阴取赤阳火,与妖王打赌赢仙鹭羽,仙人府采溪伶之花……那些记忆渐渐淡去,新的画面一幅幅涌出,那人的急,那人的笑,还有最后持剑的背影。
纵横晴远三千载,千年寻物补神剑,千年寻人愁断肠。
一瞬间他释然了,至少,生命的最后一刻,看见的还是那人的身影。
突然,下坠之势一滞。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他。那不是灵力,不是任何他熟悉的内功,而像是风本身有了意识,轻轻将他包裹。
旖黄裳猛地睁眼。
黑暗。
绝对的黑暗。
他缓缓落地,脚下是坚实的岩石,却看不见任何东西。连悬崖上常有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这个崖底,很干净,没有他想象堆积如山的尸骨和腐烂的味道,也仿佛没有出路。
他不由的警觉起来。
直到远处,一点微光亮起。
这深崖之下,竟然有一个洞府。
他面前有一拱门,上方直书在青石上四个醒目的大字,“无处深渊”。
旖黄裳轻笑出声:“好一个无处深渊。”
无处深渊中,真是无处伸冤。
府内看不真亮,仿佛又一层包膜罩住,只透出一点点亮光。
他没有犹豫,几步就进了这洞府之中。
花。
满园的花。
不是那种小家碧玉似的三两枝点缀,而是铺天盖地的、恣意的、近乎疯狂的盛放。
朱红如火,洁白如玉,绯色像是少女怀春恰碰上心上人时,双颊泛起的颜色。
风一吹,花瓣便纷纷扬扬地落,像下了一场情意绵绵的芬芳雨。
他就坐在这花雨之中。
珠白袍子,不染纤尘。
黑发半簪,剩下的披散在肩头,比最上等的绸缎还要丝滑。
他眼帘微垂,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仿佛这满园春色与他无关。
可偏偏就是这样,才更让人移不开眼。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素手弄琴。
琴是好琴,漆色沉郁,弦丝如雪。
琴音清冷,亮而不噪,柔而不虚,量大不空,如泉水流过青石,如夜风拂过竹林,绵延不绝。
花落在他肩头,他不在意;蝶绕着他指尖飞舞,他亦不理。
旖黄裳不知这人是谁,只觉这人像一幅画,一幅不该存在于尘世间的画——太干净,也太寂寞。
直到琴声戛然而止。
那人抬眸,一瞬间,仿佛整座花园都黯然失色。
他的眼睛很黑,深得像夜,却又亮得像星。
要命的是两人四目相对。
旖黄裳站在那里,他的眼神恨不得洞穿那人。手指无意识的抠破掌心,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因为眼前的人,本不该存在,也不可能存在。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在这会碰见一切的始作俑者——濮水。
这名字像是一把刀,一把无锋的钝刀,无数个日夜里,反复的剜进他的心脏,留下无法自愈的钝疼。
“是你?”
旖黄裳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是怕惊扰这一方天地。可话一出口,那千年来淤积的情绪便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卷起滔天巨浪,连带出他自己都注意不到的颤抖。
濮水的脸上出现一丝涟漪,本想压下的郁郁,在他薄唇微张之时,流露出来,挂上眉梢。
不知是同旖黄裳说,还是与自己说的。
“是我。”
两个字,轻飘飘的。
却让旖黄裳想起了多年以前,在他垂死之际在耳边响起的电子音:“你,想获得长生嘛?”
正是一个恰如其分的问题。
一个挣扎着,匍匐着,每日苦苦支撑着,只为多活一分一秒的人,在濒死之际听到这话时,犹如天籁。
旖黄裳当然不会放过。
他以为那是恩赐,是礼物,是他千百次祈求上苍得到的垂爱。
后来他才明白,片刻欢愉换来的是半生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