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
“可是送出去了——”
伴着那人进来,崔黛归的话戛然而止。
顾晏面上无波,手中却捏着薄薄一封信,指骨一掀,信落在案上。
“要见陆徽之?”
“......”
崔黛归再好的脾气也恼了,“你看我信?”
顾晏目光泠泠,一瞬不瞬看着她。
崔黛归被看得不自在,目光往下瞥开,这才发现,案上那封信并未拆封。
“蛮蛮,找他做什么?”
崔黛归的气焰熄下去一瞬,听这话又陡然冒起,“顾大人即便领命在身,也不用这般软禁于我罢?!”
眼前人却不吭声,目光只落在她脸上。
一息过后,他轻叹,“同你讲的,都忘了?”
“京畿之外各节度使虎视,朝中两派分庭抗礼,皇帝沉迷寻仙一心求和,你——”
“便是一粒火星,轻轻一抛,便能引燃整盘棋局。”
“我不过一个名不副实的公主,即便这当口出事,整个大夏多的是姑娘来顶上,何至于此!”
“可你已经在这个位置上。”
顾晏抬眸看着她,眼眸之中沉着怒气,语气也有了起伏,“你若想救崔溢,便不能出事!”
“......”
崔黛归抿了抿唇,终是软了话音,“陆徽之那儿许有从前西沙城随行诸人口述的卷宗,我只是想着,双管齐下。”
顾晏一时无言。
袖袍下,下意识捏紧攥成拳的手却一点点松开。
“是我不好。”
他哑了声音,勾了勾唇,清淡神容上现出几分自嘲,“何必舍近求远。”
崔黛归一怔。
“你想知道什么?”他恢复一贯温和,走近几步,提前案上的笔,“当年衮王讨逆细节?还是牢狱大火?”
“不......”
“既要双管齐下,由我来写再好不过。”
崔黛归很想拒绝,可父亲的安危悬在她心头,容不得她拒绝。
挣扎一瞬,如缩头乌龟般择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还是放我去找陆徽之罢。”
顾晏手中一顿,笔尖落下一滴墨,染黑了雪白宣纸。
“即便当年亲历。”
顾晏的声音冷沉,却又无端透着一股令人不忍细听的酸涩,“你也宁可找他,不找我?”
话至末尾,甚至低垂了头。
便如飘在茫茫寒雾中迷失方向的旅人,只能固守在原地等人来寻。
引得崔黛归的心也荡在半空没有着落。
她并非此意啊......
既然当事人不避忌,索性她也没什么好回避的。
咬咬牙,气道:“写罢!想写你就多写罢!”
直到晚膳时分,顾晏也没有踏出澄心院一步。
他们二人,就这么待在崔黛归闺房之中,形同犯人审问般一问一答度过了下午时分。
其实也无需问答。
崔黛归从头至尾并未说几句话,不过是顾晏一个人坐在那里,执笔疾书。
他这样平静,崔黛归凝神看着,却也只看到那笔停滞了一两回,很快就被那修长指骨捏住,又在纸上写起来。
行云流水,如临摹他人故事。
崔黛归心中愈发忐忑,也生出迟来的愧疚。
方才话说得急,此时只觉,自己怕是天下第一恶人也不为过。
眼前这满满一张纸密密麻麻的小字,竟是当年那个从血火中走出来的顾小将军,亲笔写就。
扒开过往,任谁都会痛。
崔黛归张了张唇,几乎是亡羊补牢道:“案牍劳神,我奏琴为先生纾解罢?”
“不必。”
清冷疏落的两个字砸下,崔黛归也没了话。
屋内一时静默。
顾晏坐在案前,半阖着眼,手旁新翻开一本奏疏。
案上书册沉沉,皆是先前童叁搬来。
知晓他公务繁忙,崔黛归也不好打扰。
静坐在一旁绣凳上,捧着一本话本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只是身旁那一声雪衣存在感实在太强。
她每每看过两三行,便总不由自主瞥过去瞧他一眼。
他的公事办得坦荡,她的话本子却看得如同做贼,一个花好月圆的俗套故事,愣是叫她看得七零八落。
又过一会儿,羽林卫进来回禀。
崔黛归竖起耳朵,隐约听到一个名字,心中陡然一喜。
下意识瞥向顾晏,却见他头埋在书案中,似乎羽林卫从未来过。
“......是张乐容来看我?放她进来罢?”
顾晏这回抬眸看了过来,只是他面上有些无奈,“李慎也来了,你要见么?”
崔黛归便想到了晌午花厅中的崔御鸾。
一时迟疑起来。
“待和亲之后,天高地阔,能见的时日多了,何必急于眼下一时?”
顾晏的声音淡淡,崔黛归听着也有道理。
若在张乐容面前露了行迹,连累到她,反倒不好。
她想了想,正要回绝,却见先前那羽林卫去而复返。
他小声向顾晏回禀,只短短一息就听顾晏冷声:“逐走。”
羽林卫匆匆出了门。
崔黛归却几乎是瞬间想到什么,抬眸问:“陆徽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