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垂眸静静看着。
眼前二人倚在一处,宛若一对壁人。
他睫羽低垂,遮住眼底阴翳,缓步过去,胸前抵住那剑。
“蛮蛮,你不杀我,便是心底有我,对么?”
长袖委地,胸前绽开血色。
他浑然未觉,轻声细问,如梦中呓语,“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对么?”
“顾晏!”
崔黛归再难避他,怒目望去,“与你是一家人的该是崔御鸾,何曾是我!”
“何曾是我!”
她眼尾红得惊人,一滴落坠成胭脂将落未落,“不!是我的错!是我眼拙、错认了人!”
身侧,陆徽之眸底霎时涌现悲恸。
他转眸过来,触及崔黛归那滴泪时心中犹如千针齐刺。
合握持剑的手动了动,终是放开,抬起来轻轻拂上她眼尾,将那泪擦掉。
而后,夺去她手中剑,退后一步,朝顾晏猛力劈去。
这一剑毫不留情,直取性命。
他面容平静,仿佛已在心中演练无数遍。
剑锋临头,顾晏忽而抬手。
握住剑的刹那,他人影闪过,脚落地时,另一手已稳稳锢在崔黛归腰间。
剑锋被带着急转半圈,割破半幅幔帐,逼向崔黛归脸庞。
陆徽之瞳孔骤缩——
他竟空手接剑,以她为质!
“锵”剑深深扎入地面,火花四迸,雷霆之间急急收剑,陆徽之力气散尽,拄剑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着昂首望去。
顾晏......在这电光火石间挡在了崔黛归身前。
剑若未收,死的人,是顾晏。
他指尖淌血浑然不觉,垂眸凝住崔黛归脸颊上那一滴血。
一息之后,抬手在自己绯红官袍上擦过,就要替她抹去。
“陆徽之——!”
凄厉呼声擦过沉夜,崔黛归猛地撞开他,扑向面色煞白唇角溢血的陆徽之。
疾风骤来,卷起幔帐,打在床沿上如鼓擂闷响。
随后,窗外雨点落下,竹枝摧折,雨声渐繁,盖过庭外一切声响。
湿冷气息钻入屏风,单膝屹地的白衣郎君乌发如夜潮翻涌,掠过崔黛归殷红的唇。
唇角一滴泪划过,带出似有若无的呜咽。
“无碍。”
陆徽之脸色苍白如雪,眼眸却若春水,“葛神医说过,淤血吐尽,会好得更快。”
“这是实话。”见崔黛归忧色未减,他补了句。
“错认?”
顾晏的目光轻瞥过地上相拥的两人,在那十指交握的手停留。
他低笑一声,眼眸冷冷锁住这刺眼的一幕,修长的手指却缓缓解开金玉革带,胸襟微敞,衣袖下拉。
常年不见日光的白皙肩头,在冷雨夜中线条若墨染远山,看不分明,只在缓缓走动时隐约显露出清癯玉质下的柔韧骨相。
这是一副足以挥斥长缨,马上杀敌的有力肩臂。
然而此时,那肩头上,却如折枝玉树挂上海棠灯花。
一枚殷红若血的牙印,赫然浮现。
“这,也是错认?”
他目光低垂,抬手在那牙印上轻抚摩挲,“你咬的......是我,不是么?”
陆徽之看得眉间轻蹙,这人疯了。
低眸却瞧见崔黛归竟似痴了般望着那边,脸上怔愣,似大悲又似大喜,交织在这张芙蓉面上,竟如陷入虚妄空境。
“蛮蛮?蛮蛮!”
崔黛归被这呼声惊醒,眼前一地荒唐,叫她想笑。
往日种种,如同笑话,自认谋事,不过是小孩子玩闹一场。
挣扎多日,一夜之间尽可天翻地覆。
前世今生,被她搅成一团乱麻。
“顾晏。”
崔黛归扯了扯唇,少女轻柔的嗓音随笑溢出,“我想你死......”
“你就会死么?”
她问。
“嗯。”顾晏应得轻易极了。
“那好,”崔黛归将剑丢到他面前,“你死。”
“你死了,我父亲才能活。”
顾晏闻言,俯身捡起剑,倒持手中。
轻轻一挥,月色下银光一闪,剑尖正要刺入心脏。
“且慢——!”
南窗下,陆尚书气喘吁吁,大手前伸,面色惊恐。
在前头替他撑伞开路的小厮机灵,此时一个箭步冲到几步远的房门处,用力一推,房门纹丝不动。
竟是从里拴住了。
他苦着脸回头,却发现身后那条路上,正要探望陆徽之的一干人等,皆无声无息不约而同,停在南窗外。
丫鬟小厮提着灯笼撑着伞。
灯笼所照,半扇破损的窗棂吊在风中,左右晃荡呼啦作响。
而今夜府中的客人,顾中正、顾几道、顾嘉,以及长公主和张乐容,尽皆一脸呆滞地望着屋内——
陆徽之独立一旁,衣带沾血。
崔黛归冷眼,钗环散乱,乌发斜坠,衣带沾血。
顾晏持剑横胸,肩头敞露,一枚小巧红痕似唇齿轻啄,衣带沾血。
“......”
一阵静默。
“我的好兄长,”顾几道咬牙切齿,“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郎君......”顾嘉尾音颤颤,“这是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