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又重归寂静,好像刚刚的响声都是幻觉。
但怎么可能?
那么大的声响在一门之隔的密室内响起,不亚于白日惊雷,震得人惶恐不安。
霍华德大步跨来,开门这项工作已经变得危险,他显然不愿再让公主涉险。艾丽娅没有接受,偏坚决地将钥匙一拧到底,趁着霍华德未到前将其大力推开。
矮门开了。
迎面袭来的是一阵满是尘土味的疾风。风匆匆略过,头也不回地往两人身后奔去,发丝飞舞间,艾丽娅看清了阁楼全貌——
本来落满灰尘的木地板上有几道清晰的错乱脚印,杂物凌乱的堆叠在各处,破碎的窗户帘布被风鼓吹得变形。一束光从阁楼仅有的三角窗户处照射进来,光芒下,是成堆闪闪发亮的玻璃碎片。干涸的褐血挂在这些亮晶晶的小东西上,像失去光泽的红宝石,艾丽娅还注意到,甚至有几道长长的血迹拖曳在地板,但无论怎么看……
没有。
没有。
到处都没有人。
艾丽娅茫然地四处张望,却连自己要找什么都不清楚。她沉默地攥紧胸口衣服,将不明根源的哀切情绪藏入心底。
霍华德警惕地在不大的阁楼内巡视,杂物被他用长剑挑起翻看,吱嘎作响。他脚尖踢开一件脏到分辨不出原色的地毯,不料某条黑色的秃尾巴在眼角余光一晃而过,速度快得像条猎狗。
那只长有黑色秃尾的老鼠没有跑,只是敏捷地登上一座杂物铸成的高峰,胡须抖动,睁着鲜红的眼,好似人立般站起身子看向她们。
“只有一只老鼠。”霍华德皱眉。
那对鲜红双眼看的艾丽娅不自在,她想要捡起什么东西丢过去,好把耗子赶走,然而在行动之前那只耗子就仿佛预料到了行动,飞快转身朝三角窗户处奔去。
它在杂物高峰上跃起,灵活地落到窗台边,没有回头,朝着窗外一跃而下。
艾丽娅惊呼,赶紧跑到窗边往下看,只见被两栋房屋挤压成型的胡同里,一具模糊的灰褐肉团早就砸在地面,正缓缓往外渗出些许红血。
……
砰。
小小的撞击声在身后响起。
声音不大,却很古怪。
安娜想回头看,朱莉的双手在此时搭向她的肩膀,轻轻挨着,像条冰冷毒蛇贴身攀附。
“嘘。”女人的呼吸就贴在耳后,激起一阵寒栗,“乖孩子就要学会装聋作哑。”
她说:“祈求自由的小鸟飞了半个白天和一个晚上,如今重回笼中,想必还记得当时的约定。”
安娜当然还记得。女人给自己的机会已经消失,接下来的每一次逃跑她都将受到惩罚。
这点警告不足以让我胆怯,只是……
脚步顺着女人的指示乖巧挪动,安娜想起之前自己的遭遇,不由打了个冷颤。
呜呜笛鸣从不远处的港口传来,代表新一轮船只又启航或是归来。随着日轮高升,尔多港这座港口城市也逐渐进入了最热闹的时段,朱莉和尼赫迈亚一反从前随意放任的看守态度,在左右紧紧跟随,看得很牢。
双脚麻木地向前,听之任之。安娜一直垂着头,感觉恐惧让自己冷汗涔涔,而朱莉行走时偶尔触碰到自己皮肤的手又让她泛起一层细密疙瘩。
心脏好像还在加速跳动,胃部阵阵抽痛。
呼吸变得急促。
不。安娜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用力咬着嘴唇。不,我不能放弃。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直到疼痛压过恐惧,安娜这才让自己瑟瑟发抖的理智重新运转起来。
首先,她努力地想着,首先……我不能登船,一旦上船再想回头就难了。远离自小生长的这片土地,在异国他乡要怎么找到回去的路?怎么寻到认识的人?又该如何筹到足够的路费?
还是要逃跑,必须要逃跑。
安娜用眼角余光窥看外界,只见朱莉和尼赫迈亚夹着自己穿过狭窄长街,人流变得稠密,两边街墙随脚步抛在身后,灿烂阳光猛烈地照射过来,真正的尔多港码头出现在眼前。鱼贩、流氓、商人、小偷彼此不分地挤在同一片市场里,水手结伴涌入街边的赌场、妓院和祈祷安宁的神祗庙宇,海鸟在人群头顶盘旋,发出吵闹的叫唤,空气里不止有海洋特有的咸味,还有各种熏香的冲鼻香味,蜂蜜、烤鱼、油料的味道胡乱混杂在一起,分不出来自哪里。
朱莉紧抓安娜的手,微笑示意她看向某个远处:“那是我们的船。”
安娜不想看,又不得不看,她抬眼,在蔚蓝的晴空下看见一艘艘并排在栈桥两侧的船只,朱莉示意的船是艘在一众船只里也算得上庞然大物的存在,它有四根主桅,悬挂在桅上的方形横帆,帆面宽大如云,能让人想象到在风中肆意舞动时该有何等壮观。
安娜的面色却瞬间苍白。
这类似的场景令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自己的遭遇,那副曾亲眼见到的胆寒景象——
思绪几乎瞬间就跌回到昨天的那个夜晚。
她往上努力地攀爬,冲破窗户摔入尔多港里唯一信任的住所,以为自己藏得很隐秘,再也没人能找到自己,于是在角落里任由困倦引领她进入梦乡,直到感觉月光忽然消失,半梦半醒间抬头,看见阁楼失去玻璃仅剩空框的三角窗户外……
有道人影站立。
安娜的心其实在瞬间有过停滞。
她吓呆了,几乎回想不起她是怎么有勇气站起来朝窗户靠近的,然而随着距离拉近,安娜这才发现所谓的人影只是件破烂的窗户帘布。布料可能是在她踹开窗户跌入时被撕碎的,边缘裂痕奇形怪状,吊在窗前被风鼓吹的时候,确实很像人形。
但问题是……没有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