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观到达平州城时,在远处便看见了平远军的旗帜,只是那乌泱泱一片,看着比先前的人数多了许多。
“这些人是……”
陈京观看着队伍后面有些陌生的面孔,一边和平芜打闹,一边低声问着董辉。
“大多是雍州以前的屯兵,自南魏皇帝派了人去修雍州演武场,每日便有许多人在昌用门口,说是要投奔少将军。”
陈京观没多说什么,让大部队在平州城外安营扎寨等着行动,自己和董辉进了城。
“底细都查过了?”
“查了,当时来的人更多,我们逐个筛查完留下了这些。其中有些是与你父亲一同打过仗的。”
陈京观应了一声,眉头皱了一瞬又舒展开来,街上的叫卖声很难让他保持沉闷的情绪。
说起来这是陈京观第一次在年关前来到平州,相比阙州,平州不过是北梁一个边境小镇,可北梁拿下东亭后收揽了很多劳动力,元衡下令开垦农田,极力发展农业,现如今的平州城看起来竟比缺衣少食的阙州还热闹些。
“少将军第一次在北方过年吧。我们这更冷一些,也更喜欢面食,有机会,我给您做碗扁食。”
董辉看着街上忙忙碌碌的人群,久违的感到舒心,虽说军户的日子苦,可他却从未后悔过出生在北梁。
不过董辉的随口一说却引起了陈京观的回忆。那晚他隐去了他的童年,继而隐去了他母亲温润其实极爱北方的菜肴,而陈频也是凭着一碗饽托搏得了她的欢心。
如今年关一过,就是第九个年头了。
陈京观心里想着,但脸上的情绪隐藏地很好,“好啊,等着粮上了船,您就做给我吃。”
陈京观话音刚落,突然觉得周遭好似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他微微回头没有看到人,却始终觉得那道目光毫无收敛的意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在离陆府最近的巷口,陈京观和董辉默契地守在道路两边,只等着那只脚迈出一寸,陈京观的胳膊便架在了眼前人的脖子上。
“松开,松开!真上不来气了!”
陆栖野被扼住喉咙,涨得满脸通红,而他手里的东西在落地的瞬间被董辉接住,陈京观笑眼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人,却没有轻易放过他的打算,“怎么,想试试我?”
“我哪敢啊,你是我亲哥,快松开!”
陈京观在松手的瞬间借机拍了陆栖野的脑袋,陆栖野撇了撇嘴,“果然还是唬不住你。”
“在你的地界,谁敢动我啊,能在我背后鬼鬼祟祟的也就只有你了。”
陈京观的话对陆栖野很受用,他脸上的骄矜难掩半分,“早上就听边境巡卫说有人朝平州来了,我算了算日子应该就是平远军,没想到你们一起到了。”
陆栖野说着,伸手笑嘻嘻地接过董辉手里的烤鸡,然后将二人一边一个搂在怀里。
“多亏你递的消息,不然如今就该拜托陆小爷打了敬安山,让董将军押着粮去阙州赎我了。”
陈京观任由陆栖野架着,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早就摸清了眼前人的好恶,陆栖野脾气好,重情义,虽说有些少年心性,可也因此很好哄。
“不过小爷你这是又被将军差使着来跑腿了?听那些兄弟们说,就你一个人还是个百户?”
气氛到这了,董辉也打开话匣子。
“谁说不是呢!”陆栖野一脸哀怨,但转眼又换上了开心的模样,“不过父亲应了我,若我这次剿匪有功,升我做千户!”
说话间,三人到了陆府门口。
平州不算富饶之地,所以富户和官人很少在此定居,陆府也就成了这平州最豪华的宅子。陈京观和陆栖野往常都是在茶摊或者董辉家中碰头,如今第一次来到这,他心里竟还生出些艳羡。
陈府,原本也是阙州城里数一数二漂亮的地方,尤其温润在院门口栽的杏花和梨花,每逢花期,便是一地风雅。
“董叔,我将烧鸡送去厨房,你先带着京观去偏殿,父亲还没下训,哥哥和母亲估计也还没回来,家里……对了,离鸿在,他平日不出门,和鬼影一样荡来荡去,你们要是见着一个了无生机的,那就是晏离鸿。”
这个名字在陆栖野嘴里被提及的次数很多,但是与提到陆栖川时不同,陆栖野每每说起自己这个二哥,言语中总是怨怼的。但不知为何,陈京观觉得陆栖野其实很喜欢他,又或者说是很欣赏晏离鸿。
陆栖野话音刚落,三人就听到一声轻笑,陈京观寻着笑声来源看去,只见一个看上去有些羸弱的年轻男子立在陆家的庭廊里,他穿着黑灰色,更衬得他白得毫无血色。
“怎么好好一个活人就成鬼影了,”晏离鸿掩着嘴笑,迈着步子朝陈京观走过来,“见过少将军,在下陆府养子,晏离鸿。”
陈京观笑着受了他的礼,眼前的人让他没由来的生出些熟悉感,但记忆里的那个人更高大,也更外向。
“晏公子久仰大名,不过,养子?”
在平日与陆栖野的交流中,陈京观并没有察觉到晏离鸿的不同,对于“养子”这个身份他一时觉得有些好奇,不过他更好奇的是晏离鸿毫不避讳地公开了自己的特殊,甚至在他看来,这个特殊之处应当是秘密所在。
“小时候家里遭了灾,一家人都没了,原本还有个妹妹也跑散了。我本想顺着大路走,可最后没了力气就晕在路边,正巧那日陆将军巡防路过就把我救了。因为在雪天冻了太久,落下一身毛病,也就很少出门了。至于栖野,”晏离鸿提到陆栖野,语气稍带了些无奈,“我比他长两岁,便成了他二哥,他自然是有些怨气。”
晏离鸿引着两人来了偏殿,给他们倒了茶,然后坐在下位说道。
陈京观应和着晏离鸿,也笑着说:“倒是他的秉性。不过晏兄此次,会与我们一同去敬安山吗?”
陈京观虽然笑着,可晏离鸿能感觉到眼前人眼神未离开自己片刻,不过想来也是常理,对于初见的人报以绝对信任,他自己也做不到。
“陆伯父说是让我去的,但这不是栖野立功的好机会嘛,我自然是不能去抢他的功。”
“你就这么确定你比我厉害?虽说你读书强,可这是剿匪,不是选状元!”
刚从厨房出来的陆栖野恰好听到了晏离鸿这番话,不服气地怼了回去。
“你放心,城外的兄弟我让昌安营的厨房做了他们的吃食,他们不方便入城,但饭我们要管的。等下父亲回来我们一同用了饭,就可以准备攻山的计划了。”
陆栖野对着陈京观的时候,又换了一副面孔。
说来他因为性格好,交了许多朋友,就连澄州那几个纨绔也能和他称兄道弟,但他惟独对晏离鸿冷言冷语。
“晏兄分明是在与你玩笑,你倒当真了。”
陆栖野撇了撇嘴,不服输地给了晏离鸿一个白眼。
“人来齐了?家里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偏殿里的几个人听到了正厅里的声音,纷纷从里面走出来,只见陆晁裹着一身风雪进了屋。
“今年南边水灾,北边风雪就更大,过些时日重新给兄弟们的屋舍修一修,这个冬天怕是难捱。”
陆晁拍着身上的雪,微微侧身嘱咐着身后的陆栖川,后者应了一句,也由侍从帮着换掉了被雪打湿的外衣。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