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之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打着院中的芭蕉叶,轻轻沙响。透过木格圆窗,便能看到院中修剪得齐齐整整的常青树,稀稀落落的两个花床,种着品种不一的菊花,此时正开得艳丽,红的黄的紫的,乱蓬蓬地开着,在雨中屹然挺立。
花园的角落种着几株腊梅,但现在还不到开放的季节,只有光秃秃的枝干,被雨中浇湿。
垂花阁内里里外外都点亮了烛火,显得温暖了几分。
陈氏带着几个孩子走进垂花阁的时候,屋中三人说得热络,孟奎山满脸高兴,声音也高,震得满屋回音。
陈氏皱了皱眉,她就是不喜欢孟奎山这种粗鲁的模样,这些年来他在她面前已经改了很多,但这一高兴,就又露了马脚。
但她很快便改换了表情,满脸堆上笑意,走进了阁内。当她看到容光焕发的婆母时,心中十分诧异,前几日见她还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怎么今日已经大好了?
正在说笑的几人回头看她,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下来。
陈氏上前向孟母行礼,笑道:“我看母亲今日大好了,真是太好了,看来墨儿日日在佛前祷告,佛祖是显灵了。”
她说的墨儿便是陈墨言,仿佛孟母病好了,是陈墨言的功劳一般。
陈墨言忙说:“这是孩儿应该做的,祖母能大好,是孙儿们的福气。”
孟母却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是见大孙儿回来,一高兴就好了,与旁人有什么相干。”
孟母虽然平时不管事,但积威甚重,若是绷起脸来,连男人都要怕上几分,更别说陈氏了。她登时又怕又气,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孟母却又冷声问道:“孟氏,我倒是要问你,为何把云卿安排在潇湘苑?”
陈氏脸上一跳,眼中登时流下泪来:“母亲,您这么问是何意?难道是在怪我没有安排好吗?您也知道,府里不比往日,很多院子都空置下来了,下人的人手也不够,若是安排大的院子,也是难以为继。何况,卿哥刚回来,我也是怕他无法适应府里的生活,想着先从简入手……”
“住口!”孟母啪地将杯盏砸碎在地上,“你是当我老糊涂了!孟氏,我早知你不是什么温良之辈,但以前年前你为伯府开枝散叶,对你那些小手段小心思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云卿回来了,你最好把那些心思给收起来,若是让我再发现你亏待他,就别怪我不客气!”
陈氏猛地跪倒在地,伏地大哭道:“母亲,我知道当年弄丢了卿哥,实在是罪该万死,只是,这么多年来,我也是伤心欲绝,多少次想随他去了,只是放不下宇儿和玲珑。我天天吃斋念佛,盼着卿哥回来,许是菩萨终于显灵,卿哥如今回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亏待他?母亲若是因为当年的事在怪我,不如将我休了,也好过看我厌烦。”
她期期艾艾地哭了起来。
她身后的四个孩子也立刻跪了下去。
“祖母,当年的事怎么能怪母亲。”孟长宇不服气地说:“若不是大哥他乱跑,怎么会走丢了?这明明是他自己没有这个福气。”
“住口!”孟奎山大喝一声,“祖母说话,你竟敢顶嘴,你眼中还有长辈吗!”
孟长宇心中一抖,俯下身子不敢吭声了。
孟玲珑更是不敢吭声,她从小就怕父亲。母亲说父亲那种武人,一生气就会打人,像她这样的小身子,怕是一巴掌都挨不住,就被打死了。而据她观察,父亲几乎没有笑过,不论何时都是一脸怒气,被他看上一眼,她都吓得发抖。
最小的女孩孟巧儿看看父亲发怒,吓得发抖,也不敢吭声。
这时,陈墨言温声开口道:“姑父息怒,长宇他只是心直口快,并没有和祖母顶嘴的意思。”
孟奎山看了他一眼。这个陈墨言是七岁时便来到伯府的,如今已经十年了。当初陈氏声称担心长宇一个男娃,将来会孤单,也怕旁人欺负他,便想让她弟弟的儿子养在身边,当做半子。她的弟弟有五个儿子,陈墨言是第三个,在家中也不算受宠。
一开始他并没有同意,但是陈氏在他面前数次哭闹,长宇也说喜欢这个表哥,他才终于同意。对这个孩子,他当然不会把他当成儿子那般看待,只是他很乖巧听话,读书也不错,和长宇一起在青阳书院读书,如今已经考取了秀才,正在准备明年的进士。
这个孩子还是挺优秀的。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他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只是看看长宇,他心中只剩无奈。
这个孩子被陈氏教坏了,吃不了练功的苦,也吃不了读书的苦,只是像个废物一样吃喝玩乐。
在父亲出事的时候,他曾想努力振作,光耀门楣,然而世人多捧低踩高,只爱锦上添花,哪里会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