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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番外:一个名字,阿卡迪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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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纷争浇灌出的河口,这河用了敌人流淌的鲜血,而不是天上来的雨点,去润湿无休止的战场。

我诞生的地方是尼卡多利的城邦,漂泊于永夜天帷之下的堡垒。这里的人不知何为山海。他们的山是战场的余烬堆积的灰山,他们的海是战败敌人流淌的血海。

是的,悬锋城便是这样的地方,而我的父亲——如果造主能称之为父亲的话——乃是带来纷争的尼卡多利。

我的兄弟姐妹们说,它曾告诉他们的先祖:宁战死,毋荣归。唯有死于战场之上,成为纷争的祭品,才是值得骄傲的命运。

凯旋尚且不能为傲,败退更是玷污悬锋的恶行。它曾告诉它们的先祖:悬锋上的泥垢,必须用血洗去。

那督政官上前质问:

“谁是战场上蒙羞而归的败者?”

“谁是误入鲜血蜜酿的飞蝇?”

“谁是悬锋上应被洗涤入血河的污垢?”

“谁辜负了纷争的尼卡多利之授命?”

——是我。

“是你——它亲自铸造的眷属。”

“你的血统尊贵如角斗浴血的胜者,你的使命高尚如破腹献肠的祭司。”

“但你却辜负了你的命运,在对奥赫玛军的突袭中失利,败退而归。”

“失败的纷争利器,负罪的悬锋子民。残躯已无法继续征战,荣耀的悬锋会将你背负耻辱的躯壳粉碎,让死亡的手来抹除悬锋的污垢。”

“尼卡多利的孩子们,将你们受辱的姊妹带往监牢,让她与另一个懦夫一同等待命运的裁决吧。”

我没有发出声音,我不觉得痛苦,我认为理所应当。开裂的箭簇重回炉床,死去的战士埋入坟场,这名为命运的规则理应是这样。

枷锁的碰撞声里,打了败仗的我,被和敌军的俘虏关在一起,在悬锋的观念里,我比那胜仗的俘虏更可悲。

那是一个花言巧语的男人。

“呵呵,人们常说悬锋城是个粗野的地方,但看来并非如此——他们不仅为战俘带来了一位朋友,这位朋友还是个美丽的姑娘!”

“……我不是朋友,只是因为没能送你们全军踏入冥河,而不得不与你共赴冥河的败者。”我回答,“而我也不是姑娘,只是铠甲用了女子的模样。”

“墨涅塔在上,这石铸的身躯兼具妇人的健美与雕塑的精妙,那不屈与坚韧的美映照在你的脸庞。要我说,你便是这城邦中最美的姑娘。”

“……轻口薄舌的流贼、恶痞、败寇,莫要用谵语侮辱悬锋城的战士。”

“姑娘为我想的称号还真是丰富,但我还是更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帕里斯。”

这,便是我与帕里斯的相遇。

之后,有一位不是悬锋城士兵的人闯进了监牢,帕里斯想让对方放了我们。

我是这样回复的——“毫无尊严的懦夫,要逃走你就自己逃吧。”

“什么?”他看向我,语气不可置信,“你是不是打仗把脑袋打坏了——如果你的构造有脑袋的话。”

“你没听他们说要把我们变成祭品,切成了抛到铸魂的金血里,平息尼卡多利的愤怒吗?”

“那又如何。身为尼卡多利的造物,战败便是对吾父最大的亵渎,理应投身死潮向其谢罪。”

“得了吧,它要是看到别人变成碎块下锅就能消气,就应当是掌管厨艺的泰坦!”

那闯入者也说什么生腌火锅串串烧。

我为他们的话感到愤怒:“你们……竟然敢在悬锋城中侮辱尼卡多利——守卫!有闯入者……”

那之后,我被打晕。

再度醒来,我被帕里斯带去奥赫玛。

“是帕里斯!我的恩人!赞美命运三泰坦!”

“俄诺涅女士,您还是如初见时那样美丽!菲罗克长官也还是那么阴郁,看来胜利也扫不去您心中的愁绪。”

“帕里斯……看来是你的言谈令塞纳托斯都感到厌烦,让它把你从冥河里丢了出来。等等,你身旁的是献给奥赫玛的战利品吗?”

我并不在乎这个评价。

“不,”帕里斯回复,“她也是从天谴之矛下逃离的可怜人,请收留她吧。”

“收留?荒谬!你知道有多少同胞曾死于这些眷属的手下吗?”

“等等,戍卫长,全世之座下可容天地,莫要让你的仇恨遮蔽了它头顶的黎明——我以元老院的名义为她担保,带她进城吧。”

“元老,请您三思……”

“感谢俄诺涅元老!您的善良令刻法勒的胸怀显得更加宽广,令这圣城更加高贵!”

“不用谢我,帕里斯。若不是你挽回了我险些断于黑潮的命运之丝,我的这份善良也无处可施……”

就这样,我被带入奥赫玛——以曾经的敌人身份,作为宾客。

“不会吧,伟大的大工匠,难道您修不好吗?”

“能。材料,没有。大地的石料,纷争的金血,理性的种子——一无所有。”

“唉,怎么又是泰坦的东西,他们这些家伙还真是爱为难凡人。”

帕里斯想修好我。

而我想拒绝:“放弃吧……不要再玷污我残存的荣耀了……让我投身命定的冥流……”

“姑娘,你都快没气了,就少说点丧气话吧。”他一如既往地听不进我的话。

“啊!是之前的恩人,没想到你真的能打过泰坦眷属……不对,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脱身!”

最终,他们找来一个能运用欧洛尼斯算碑圣物之人,扭转时空,修好了我——哦,是之前闯入监牢的家伙。

“太厉害了,恩人!我在奥赫玛这么久居然不知道有你这号文武双全的英雄!”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我想从你身上知道一些事情。”那人说。

“呵,果然另有所图。”我又问帕里斯,“那你呢,叫做帕里斯的士兵。”

“墨涅塔的神言说过:不能对美丽的事物的逝去熟视无睹。懂我意思吧,美丽的姑娘。”

“你这人真是……”

“不过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我对你的言行感到不快!面对不公的死亡,你不选择反抗,甚至不愿选择挣扎。我要救下你的命,就是要向你证明:命运可不是不能战胜的东西!”

“……愚蠢。”

“行啦,既然来了奥赫玛,逛云石市集可比骂我蠢有意思多了,我带你看看吧!”

如他所言,我被带着逛了奥赫玛。

“婆婆是花了眼吗,你身后怎么站着一个尼卡多利的眷属!?”

帕里斯笑着解释:“放心吧婆婆,她是咱们奥赫玛的客人。”

“这样呀……不好意思,欢迎你来到奥赫玛,客人。”

“你不害怕我吗?”我问。

“呵呵,这里是奥赫玛,在刻法勒的庇护下,没什么好怕的。婆婆我这辈子没出过城,所以悬锋城的事情都是听来的——你们不种地只打仗,估计连水果都只能吃抢来的吧?来了奥赫玛,就让婆婆请你吃个够!来点苹果?还是麦迪特瑞恩蜜果?”

“我不需要。”我说。

帕里斯让我不要推辞,但我族的身体只为战争铸造,没有进食的器官。受尼卡多利的金血浇灌,无需外物维生,只以纷争为食。

“瞧瞧这天杀的尼卡多利,自己天天喝蜜酿,却不让自己的孩子有嘴品尝美味。”婆婆怒,“小帕里斯啊,等你打赢了那个疯王,咱们也把他的嘴封上!”

“呵,如此懦弱的男人,面对尼卡多利只会抱头鼠窜吧。”而且尼卡多利饮石榴汁是因法吉娜的把戏。

“是啊,我肯定得跑,”出乎我意料的,帕里斯这样承认,“——要是死在战场上,可就没机会去阿卡迪亚了。”

“……阿卡迪亚?”那是什么?

“——等会儿,你带了个什么过来!”

帕里斯叉腰指责:“喂,这是咱们奥赫玛的客人,别这么无礼。”

于是那人摸着脑袋道歉:“哈抱歉抱歉,我只在战报和故事里听说过纷争的眷属,有点激动了。”

这真是一座不可思议的城邦。我想。

“对了,你刚刚提到新的《金毯密传》,这次的内容有提到阿卡迪亚吗?”

“没有,估计是作者开新坑去了。现在大伙更爱看黄金裔英雄跟黑潮怪物对抗的剧情,这种乌托邦题材已经过时啦。”

“嘁,”帕里斯抱胸,“没品位!”

“等等,”我开口,“我刚刚就想问……阿卡迪亚是什么?”

“你们悬锋人这么不爱看书吗?”书店老板向我解释,“阿卡迪亚是墨涅塔编织的人间仙境,是它送给瑟希斯的礼物之一。”

“在金丝的缠绕下,天谴之矛无法攻入,灰黯之手无法触及……”

“呵,听上去是人们恐惧纷争与死亡而编织出的故事罢了。”

“——不,阿卡迪亚肯定是存在的。”帕里斯反驳我,“因为我手中就有从阿卡迪亚流出的蜕生金丝。”

他从衣物中拿出一枚纺锤展现给我看,那上面缠绕着几条金色丝线,在黎明之下熠熠生辉。

“蜕生金丝……”

“我曾于黑潮之中救下一位逃难的公主,为表感谢,她才将此国宝赠予我。我每日能感受到这丝线在对我低语,呼唤着我前往那遥远的异乡……”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个地方,躲开这无休无止的纷争和虎视眈眈的死亡,和所爱之人一起享受永恒的浪漫。”帕里斯如此坚定。

“呵呵,你的所爱之人是谁呢?”书店老板调侃,“不会就是送给你这宝贝的俄诺涅女士吧?”

“别开这种玩笑了,若不是往日的恩情,我连与她对话的资格都没有。”他看向我,用我不明白的、饶有兴味的目光,“比起受万人爱戴的元老,更合适的旅伴反倒是另一种人——未曾沐浴过爱的人,未曾理解过何为浪漫的人。”

“无论她是敌人还是异类,我都希望自己能成为浪漫的眷属,亲自将那美好的金丝缠在那位旅伴身上,绞断她原本冰冷的命运。”

我:“……”

我:“真是无趣而肤浅的话题,在这里继续讨论你的妄想吧,我还是对那边店中的盔甲更感兴趣。”

“等等,那不是盔甲,是裙子啊——”

在帕里斯的呼喊中我转身,未曾沐浴过爱的人,未曾理解过何为浪漫的人……吗?

我看向瓶中的枝桠,那上面有金蝶飞舞:“……奥赫玛的城中……有好多这样的蝴蝶。”

“那是若虫,和你一样,是泰坦的眷属。”一位女士向我搭话,“真是稀奇呀,天谴之矛的士兵在云石市集可不常见——欢迎来到永恒之城,悬锋的客人。”

“……谢谢。”但我真的能算作客人吗?我放弃思考这个问题,“方才你提到这蝴蝶也是泰坦的眷属,是哪一尊泰坦呢?”

她支手:“既然提到蝴蝶,那便是墨涅塔了。”

“据说,墨涅塔追求瑟希斯的爱而不得,最终抱憾终身。心生垂怜的塞纳托斯拾起那些为爱而逝的亡魂,投入浪漫的残茧,令其孕育出金蝶——也就是这些眷属。”

“它们如今也在为自己神明所爱的神明忙碌,追寻浪漫的足迹,为墨涅塔收集着疗愈瑟希斯的爱意。”

我重新看向金蝶:“呵,这儿的人都在赞颂墨涅塔的痴情,原来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愚神。”

“因为用「理性」目光来看,「浪漫」确实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存在吧。”

“要我说,让自己沉浸在幻想中,还将幻想附加在其他人身上,自说自话地上演一个人的悲剧——如此自私的「浪漫」,只是一场一个人的「纷争」。”

“……或许你是对的,许多带来「浪漫」的东西,实际上都平凡甚至粗劣,但深陷在其中的人很难意识到这点,他们会将泥潭看作甘泉,将粗丝看作金线。”

“但是浪漫的幼虫又寄生在每个人的心中,不知何时就会蜕化成蝶,让原本看得清的人花了眼。这是墨涅塔赐予每个人的祝福,可能也是诅咒。”

“姑娘,离愁时快到了,走吧!”是帕里斯的声音。

“是你的朋友在呼唤你吧?”金色的女士向我示意,“告辞,愿金丝不会绊住你的脚步。”

墨涅塔赐予每个人的祝福……诅咒吗?

但我是「纷争」的眷属。

就这样,我在奥赫玛住下。

“怎么样,我们圣城的生活是不是比天天打架的悬锋城幸福多了?”帕里斯自信。

“是啊,”我泼冷水,“但我为这样的幸福感到可悲。城外的纷争即将攻破城墙,你们的城民却还沉浸在虚假的平和中,恬不知耻地享受安逸。”

“相比天谴之矛驯养的喋血狮群,你们不过是刻法勒的溺爱下的一圈羔羊。”

帕里斯不以为意,双手一摊:“但享受安逸的权力恰恰是奥赫玛能凝聚人心的原因。而你的狮群已经把你抛弃了,不如就披上羊皮,享受一下羊圈里的幸福吧。”

“……”我对他的言论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不说话就当你默许了吧。”帕里斯扭头看向那位,应该是帮他逃离悬锋的家伙?

“恩人,那就先告辞了,还得去给她找张大地民尺寸的床。”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他的恩人问。

“恩?恩人但说无妨,我有问必答。”

“阿卡迪亚到底在哪里?”

“哈哈,我当然不知道了。如果我有答案,就绝不会在这奥赫玛多逗留一秒。我至今为止的人生,只不过是为了那个还未开始的旅途做准备:参军攒钱,收集情报,还有……寻找愿与我同行的旅伴。等我做好出行的准备,一定会将此次恩情的报偿补还给您的!相信我!”

帕里斯表情很自信,但我觉得那位恩人不像是相信他的样子。

或许是没有战事让我感受时间的流逝,奥赫玛的岁月飞逝的速度如同飞矢。

人们接纳了我,掳走我的士兵愿伴我左右。他们不断向我投来的某种不可名状的事物,那是我在故乡从未感受到的……热情。

但在这情感面前,我却觉得这幅石身中愈发空虚,仿佛热情的温度正在蒸发纷争的金血。

为战而生的偶像逃离了战争,当命运偏离了航道,船上的灵魂也难免迷惘——于沙场厮杀时,我无需恳请瑟希斯的垂枝,无需驱赶墨涅塔的飞虫。沙与血能遮蔽烦忧,号角声会引我向前。

但在这圣城之中,云石天宫的泉水涤去了沙与血,黎明云崖上的歌声盖过了号角声。站在无云遮蔽的天空下,我反倒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姑娘,能在哪呢?”帕里斯四处张望着,终于找到我,“终于找到你了。”

“欢喜月之初的天宫庆典多么热闹,为何独自遁逃,躲在此处?”

我:“我从未参加过此类仪式,不晓得你们的礼节,待在席上怕是会扰了你的兴致。”

“哈哈哈,满溢之杯在上!法吉娜的典礼中,最需要注意的礼节便是不要讲礼节!”帕里斯大笑着邀请,“来吧,就算你没有品尝蜜酿的喉舌,也能与我一起聆听乐曲与欢笑!”

“……”最终我答应了,“好吧,那就由你这放肆之人,带我体会一下这放纵的快乐吧。”

若是你为我带来的喧闹能将空虚填满,我也不厌沉入无底的杯中。

无名无姓的造物。

我曾举着那天谴的弓矢步步轻移,将箭尖射入敌人的胸膛。

那真是一种光荣的职务,可是如今全白费了。

对悬锋人来说,法吉娜没什么好歌颂的,只有在纵欲畅饮的时候值得唱上两句。

云石天宫的宴会则完全不同。

“好!”人们笑闹,赞颂,畅饮,欢呼,“帕里斯,跳得真好!”

“我跳得再好,也是大家见惯了的舞蹈。但这场上有一位稀客,说不定能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舞蹈——”他向我伸手,“姑娘,来,跟我共舞一曲吧!”

“……我?”

“哎呀,这没什么难的,跟着歌曲舞动身体就行了。”

“别害羞啊!”有女士笑,热情,“给我们看看悬锋城的舞蹈!”

也有男士起哄:“喂喂,不会是还放不下以前的心里的坎,不想给奥赫玛面子吧?”

我无奈:“……好吧,我试一试。”

——我搭上帕里斯的手。

……

“哈哈哈,这不是跳得不错嘛!”

“这样……就算是舞蹈了吗?”

“等等,姑娘,小心——”

一声轰响,我不小心碰碎了一旁的石像。

“哎呀,这可遭了……”帕里斯苦恼。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道歉。

但在石像破碎的巨响后,气氛还是瞬间沉寂。欢笑退潮之后,泛起了低声私语的泡沫——

“这可是用吉奥里亚的圣石雕刻的,被她一下就碰碎了……”刚刚热情的女士惊呼。

“是啊,”旁边又一位小姐捂嘴害怕,“我刚刚还站在她身边……若是撞到我身上,那是不是就直接去见塞纳托斯了?”

男人们起哄指责:“听说这家伙造出来就是用来打仗的,说不定还杀过我们的同胞,为什么要让这种东西来宴会啊……”

“……”

我不知该回复什么。

“喂,你们说什么呢——”帕里斯站在我面前。

“诸位,”那位当初拒绝我进城的戍卫长菲罗克也出面,“请不要当面侮辱我们的客人。这位眷属……女士是我们奥赫玛的贵客,不要将偏见带到这包容的城邦。”

但城民们依旧担忧:“戍卫长,泰坦眷属终归和我们凡人之躯有别。让她在这里放开手脚,岂不是在威胁城民的安全?”

“恩,这话也没错——听到了吗?帕里斯,你不该带她来这里。”

“好吧,我们走就是了,这云石天宫又不是没有其他地方可玩……”

“等等,既然她已经是我们的一员,那也应该遵守我们的法律。云石天宫是法吉娜赐予我们的馈赠,也是奥赫玛宝贵的古老财产。依照律法,戍卫队应该将破坏此处的犯人扣押,交由法庭判处。”

“啊?”帕里斯挠头,“不用这么较真吧,别忘了她可是俄诺涅……”

菲罗克打断:“作为元老院的客人,她就可以跳离塔兰顿的制衡吗?”

“是啊,要是这些外来者可以随意绕开我们圣城的律法,那还像话吗?”

“没错,审判她!连同过去伤害我们奥赫玛人的罪类一起审判!”

“看到民意所向了吗?不要再以私情干预此处的公正了,除非你能将这破坏恢复原状!”

那位帕里斯的恩人出现,利用岁月的能力修好了雕像。

但看来,纷争的舞步注定无法在海洋的宴会上展示风采,偏见与恐惧像汹涌的大浪,刀枪盾斧是无法抵挡的。修复的石像只是让浪别那么早将我的小船掀翻——我是这么想的,也不是所有东西都恢复了原状。

“……但为了大家的安全,还是请这位客人离开这里吧——比起宴会,你更该待在战场上起舞。”

“戍卫长,你怎么能这么说!”帕里斯不满。

“不,他说得没错。”

是的,那位戍卫长说得没错。

“身为纷争的使徒,你们过往的敌人,确实不该出现在此处打扰你们的欢宴,告辞。”

我在帕里斯的挽留中离去,并不关注那些人又会如何讨论。

一个人站上屋顶,遥望远方的刻法勒,石铸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也本就显不出什么情绪。

“……有什么事吗?”我问找到我的,那位帕里斯的恩人,被关心后我不解,“我为什么要哭……而且我也没有制造泪水的能力。”

是的,我是纷争的眷属,我不是人类。

“我的确在想那个戍卫长的话,但并不是感到伤心,而是在思考他说的是不是对的。”

“人类,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说,“刻法勒赋予了你们这个种族无穷的可能性,你们的身体可以用于任何工作,你们可以信仰任何一位泰坦,可以去做任何事情。”

“而我们眷属不同。我的身体是为纷争铸造的,无法品尝食物,无法与人共舞,无法繁衍后代。若不是瑟希斯的权能流溢于世,我甚至不该拥有思考和言语的资格。”

重新看向远方,我自言自语:“我或许真的该回到战场,这样我才能知晓我自己是谁……”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战士,这是我的命运。”

帕里斯这时也找上屋顶,反驳我,如同过往的每一次:“姑娘,你怎么还再念叨着什么命运?若是命运的枷锁如此牢靠,你早就是悬锋城里砂砾了。”

“帕里斯……”

“命运有什么好害怕的,”他的语气满不在乎,“那抬秤的泰坦糊涂,拉帘的泰坦盲目,开路的泰坦自己也迷路,执掌命运的就是这么三个迷糊虫而已!”

我不禁笑出声:“在战场上怯懦如鼠,却有胆量咒骂命运的神明,你可是真是把勇气用错了地方。”

他理所应当:“神明不会亲手把剑插进我的胸膛,但你们悬锋城的战士会啊。而且他们尚且无心帮助虔诚祈祷的信徒,又怎么会有空来管一个胡言乱语的凡人呢?”

“……说的也是,在金宝座上的泰坦眼中,我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所以来跟我一起骂吧,向傲慢的命运宣泄不满吧!”他邀请,“该你了。”

“……”

“假如那三位泰坦真的能听到我的声音,比起咒骂,我更想让它们对我心中的疑虑做出回答。”

“但它们不会回答我的问题,只会在尘世外低吟似是而非的预言,像他们执掌的宿命一样冷漠。如此不负责任的存在,真是一群……一群……”

我最终骂出口:“——Hinas!”

帕里斯:“……”

帕里斯:“什么丝?”

我:“……”

我:“这……这是泰坦们的语言,它们应该会听得懂。”

“专门骂泰坦的脏话?太酷了,教教我!”

“不,凡人的口舌无法发出我们的言语……”

“嘿呀,不要小看人类的学习能力——海辣丝儿!”

“……呵呵,真是蠢货。”

但不知为何,我的心情变好许多。

远方传来我熟悉的声音。

是纷争,纷争已经到来,相撞的刀枪在讴吟,被切开的骨肉在歌啸。而伴随纷争的,是死亡。我听说无数的将士死在圣城前,那血流似溪水,几度要使冥河示现。

战争的孩子,为何对此熟视无睹?快快迈入这沙场,无论投身哪一边——

纷争在我耳边吟语。

不,我已放下了我的弓箭,现在我是奥赫玛城中一位普通的妇人了。

这些年来,帕里斯教会了我作为人类的生活有多么安逸幸福。我随那大工匠学了锻造。我能为自己敲造银饰,能为帕里斯铸炼佩剑。

但你最想铸造的是屠戮的武器,是夺命的弓矢,就连给帕里斯的剑都开了饮血的樋。

纷争的吟语继续蛊惑。

……我在卡拉培先生的书上学了炊事。我能做出迷倒人类的食物,能为帕里斯烹饪美味的佳肴。

但你最享受是屠宰牲畜时的快意,你最喜欢的味道是那生肉散发的血腥味。

纷争的吟语尖锐点明。

我……我还随梅塔涅拉婆婆学了绣花,我为自己编制衣裙,为帕里斯编制挂毯……

那挂毯上绣的是奄奄一息的奥赫玛人,和挥舞着青铜武器的悬锋城人——因为你而在尼卡多利手中遭受的无数血战,被你织进了一根根纬线之中。

纷争的吟语,灌入我的脑海。

我……

我是这样的吗?

你想战斗。

你想杀戮。

你想引弦发箭穿头盔铠甲破碎头颅绽放嫣红花蕾前去纷争践踏脆弱躯体成泥玷污白石砖斩骨切肉脆响悦耳前去纷争恐惧憎恨哭嚎环绕燃烧的尸山燃烧残缺败者肢体献祭饮血前去纷争——

我……我想……

纷争的子嗣啊,你想上阵作战吗?

菲罗克戍卫长问。

“不!我不想!”

那纷争,毁灭了麦迪特瑞恩,让婆婆送我的蜜果再也难寻。

我不想,我站上城墙。

为这座城邦而战,向昔日的同胞搭箭。

纷争……我还是无法逃离吗?

我见过这座城邦里人们的流言,见过他们的欢笑,还见过有人站在大街上竖起中指。

或许,我还是没有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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