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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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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初残月西坠时分,青石井栏边凝着薄霜。沈知意曲了曲冻作朱砂色的指尖,将手藏进鹑衣百结的袖管。

槲木浣衣盆中缁衣葛布垒作寒山,浸润着三更汲来的冷,砧杵声里,井中倒影晃晃悠悠,竟似那鬼界的魑魅魍魉伸出利爪,将这单薄身影拖入拽进井里。

“二姑娘应当仔细些才是,免得手生了冻疮。”扫地的王婆子虚虚叹道,嘴里却在小声嗤笑:“洗不干净才好,正合夫人心意。”

沈知意低眉敛却唇畔讥诮,耳旁飘来东院嬉闹。沈嫣然华裾曳过石砖,徐步而至,腕间玉镯与佩瑶相击,叮咚脆响。“这螺黛原是朝中贡品,倒比不得妹妹素日用的铅华。”她轻抚臂间帔帛,眼里落着窗角的螺钿妆奁。

一旁捧金唾盒的婢子谄道:“大小姐这金丝锦,倒比那霓裳羽衣更胜三分”,侍在身旁小鬟忙接:“昨个儿尚衣局送来冰蚕丝,正配您眉间这抹远山青。”

沈知意将最后一件素衣自盆中绞起拧干,倏地闻见一阵慌乱的步子,借着木盆里晃荡的水光,瞥见李嬷嬷攥着封信笺往主院疾走,嘴上反复念叨着:“冲喜......四皇子......痨病鬼......太医说活不过重阳......”

水珠自葱管似的指尖涟涟而坠,在苔痕斑驳的地上洇出数点墨迹。沈知意檀口噙笑,哼着宫商错乱的曲子,扶定盆身便往西院去。

离开这樊笼的的东风,终是来了。

西偏院的大门“吱尬”一声撞破天色,惊的屋檐下麻雀扑棱棱的四处乱散。沈知意挟着木盆侧身而入,正见母亲柳氏对镜弄妆,案头破陶碗里浮着半碗暗红鸡血,腥气与院子中的槐花香混作一团。

“娘!”沈知意撂下木盆夺过螺黛,“病骨支离之人,岂能描着远山黛?”说着蘸取朱砂在母亲眼下轻扫,“要这般,颧骨泛赤,唇色染秋霜......”

柳氏望着铜镜里青面獠牙的影子,捻着绢帕作势嗔道:“昔年唱曲儿时,张班主可没传过这等妆。”忽而眼波流转,自樟木箱底扯出件褪色戏服,“要不娘添上这水袖?”

沈知意扶额:“咱们扮的是富门弃妇,不是勾栏红袖!”话音未落,忽将青瓷碗中鸡血含入口中,踉跄跌坐在褪漆墙根,手紧捏心口罗衣,唇间缓缓溢出一道血痕,“咳血......当这般......”

她将染血的帕子抖开,“得要这帕子沾上三分血迹,七分泪痕......这才像回事!”

柳氏捏着刚染红的素帕哭笑不得:“我可不是苦情戏的大角儿。”

辞方脱口,院墙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沈知意抄起盛鸡血的粗陶碗就往地上泼,猩红液体顺着龟裂的砖缝蜿蜒。

柳氏会意,即刻软塌塌的倒在竹榻上轻喘,还不忘把素帕咬在齿间染上血痕。

沈知意刚把药渣摆在显眼处,春碧尖细的嗓音就刺破了满院萧索。

“夫人玉体贵重,这偏院湿滑,得小心些......”

沈知意抱起食盒冲出门,故意在生满绿霉的地方放缓脚步。

待得回廊转角珠钗作响,她忽作惊慌模样精准的撞上长姐的丫鬟,摔了个仰面朝天,食盒盖也“哐当“滚落,露出半块爬着青绒的绿豆糕。

一行人看着这腐败了不知多久的食物,纷纷捂住口鼻。

“二姑娘当心些!”杨夫人身侧的李嬷嬷假意惊呼,众人却齐齐退后,沈知意蜷在地上,发馊的糕点被捂在心口。

“夫人,前日母亲突然咳血,我实在寻不着补品......”沈知意红着眼眶,抬起水汪汪的眸子。

“二姑娘好大的胆子!”春碧绣鞋一抬踢开食盒,一双丹凤眼似猝了毒,恶狠狠的盯着坐在地上的女子:“当咱府上是破落户?怎会缺了你们娘俩的吃食!”

食盒被踢飞的瞬间,沈知意顺势也滚进泥坑,初春的冰水渗进衣领,春碧退却一旁,嘴里的低咒如惊蛰后的蛇虺钻入耳蜗:“贱蹄子就该吃馊饭!最好跟那痨病鬼王爷一起病死!”

“快扶起来。”杨夫人捏着金丝绣帕掩鼻,“意姐儿,你母亲现下如何?”话未说完已经蹚着步子进了屋。

听见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柳氏开始发力:“意儿啊,我苦命的意儿,娘这坏身子可是拖累你了......”边说边用沾了血的帕子捂着咳。

乌泱泱的人群涌入时,只见躺在床榻上的柳氏正拿着绣帕擦拭唇角,用过的绣帕被染的通红,地上也有不少血迹,一张病弱惨白的脸更是吓得骇人。

杨氏见状踉跄退至门边,裙裾扫过地上的药罐,“才几日之久?柳妹妹这病气......”

卧榻上垂着手的女人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回应着:“意儿找了大夫,说是得了痨病,昨晚又冒了风寒......”咳咳咳,“谢谢姐姐不嫌弃还特意前来探望。”

“意儿,给大夫人和你长姐寻个凳子来。”说完就呕出事先含在嘴里的鸡血。

沈知意瞧着母亲咳血的模样,耳畔飘来李嬷嬷附在杨氏鬓边的低语:“怕不是有蹊跷,怎么会一夜之间就病成这样,得再看看。”

旁边的沈嫣然厌恶的神色已经按耐不住:“这秽气不会传人吧,娘,赶紧走吧,别被染上!”

沈知意脑袋一转,急忙从屋内搬了两把凳子放在母亲床边,放完后又移步至那母女二人身旁:“母亲与长姐且移步到里头说吧,外面倒是春寒正盛呢。”说完以袖口掩面轻咳。

“阿母定是受了着寒风,昨个来的大夫说白天人多的时候把门窗闭紧些,留我一人照顾母亲就好,我也不知为何......”说着又跟着咳了几声。

杨氏听完脸色骤变,如避蛇蝎,刚准备跨进去的脚立马收了回来。

“既如此,妹妹好生将养,我就不多打扰了,意姐儿,可要照顾好你母亲,要什么山珍海味,尽管使王婆子去库房取。”话音刚落一行人似退潮般头也不回的涌出院门。

沈知意贴着褪了漆的槛窗窥探半晌,无旁人后,把木盆的水泼到沾了鸡血的地界,开始清洗:“阿娘方才那声咳,倒比我来都要真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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