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了定心神,声音轻到她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口:“舟舟,你不要害怕。我还在这呢。”
她没看他,不知道他什么反应,只能硬着头皮说:“等比赛结束,我有话对你说。”
“在此之前,”季许风顿了顿又说,“你也要加油才行。”
她耳边只剩下盛周平稳的呼吸声。
半晌,盛周动了动,缓慢却坚定地朝她靠了一点。
他低低应了声:“好。”
赵映冬还是没忍住,赛点的时候就尿遁了。
等她上完厕所回来,第二局已经结束了。
“还是西潮赢了。”简单说。
赵映冬抓了抓头发,坐下来。纪嫖正在看手机,赵映冬问她:“你看着不紧张吗宝?”
纪嫖抬起头,缓缓地、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刚才有点。现在还行。”
赵映冬被她看得一愣,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整个人反倒更紧张了。
西潮连下两城,这一局再赢……他们就真的输定了。
就在这时,场馆里哨声响起,干脆利落。
纪嫖放下手机,语气平静得像在宣布什么结论:“盛周,上场了。”
盛周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快。
坐在场下的时候,他作为旁观者能够清晰地看见每一处防守、进攻的漏洞。
而且季许风说,她有话对他说。
这一句没什么特别的语气,可就这么一句,莫名点燃了他心里那点火。
相较于上半场的急躁、不安,盛周现在心如止水,他跳起,扣杀,落地。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没有观众的呐喊,没有球鞋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只有球从指尖飞出去的那一瞬间——干脆、利落、漂亮。
那球像是带着破风的劲道,直直砸进西潮空荡的后场,
盛周恢复状态,顾至和张明川迅速组织拦网。大家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极致的攻势就是最好的防守”战略。
对面明显有点慌了,仓促回防,却还是被北一一分一分咬着,硬生生拉到赛点。
最后一球落地,北一直接以两分优势拿下第三局。
北一观众席传来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呼喊,何阳奕和宋涵予卖力地挥舞着横幅,大声喊着“北一最棒!”“北一无敌!”,对面西潮一中的观众席安静如鸡,只能吹胡子瞪眼。
季许风几乎是蹦起来起来鼓掌,发现老肖还是八风不动地坐着,目光放在对面的西潮队伍,很神秘地说:
“硬仗才刚刚开始。”
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第四局打到二十平,场馆里热得像蒸笼,谁也不说话。北一状态回归,但西潮毕竟也是强校,分数是死咬不放,连老肖都坐直,目光如炬。
陈京松接过水,仰头抿了几口,额角的青筋还在跳。随后,他抬眼看向观众席,一排一排扫过去,像在找什么人。半晌,嘴角一扯,冷笑了一声。
季许风看得清楚,原以为是这大少爷累狠了,谁都看不顺眼。可一瞬间她又觉得不对——陈京松像是在赌气,赌这场球、赌自己、或者赌某个人。
季许风一开始以为是大少爷用脑过度后看谁都不顺眼。
第四局拉拉扯扯,最后还是由北川拿下。
老肖终于笑了一下:“行啊,小崽子们。”
至此两方比分拉平,第五局决胜局正式开始。
季许风在某个瞬间,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门口。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女生正不紧不慢的走进来,抬了抬帽檐,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球场。
——是姜媋。
她很平静,没找个地方坐,只是在那里看着,好像随时要走。
球场上的陈京松正在系鞋带,起身时视线不死心的又环绕整个场。北一的同学大声喊加油,有人朝他招手。季许风视角里的他左瞧右瞧,终于,看见了姜媋。
季许风不知道陈京松那一刻在想什么,但他很明显是燃起来了。
不只是为了这场球。也为了一个人。
后来季许风再想起这场比赛,也会很俗套地感叹青春真好,可以在观众席上和敌队拉拉团互喊,可以为了一个人拼尽全力去逞强,可以一个眼神就把背后交给队友。
那么热血的、鲜活的我们。
关于这场比赛的结果,季许风实在不愿意说是老天奶眷顾,毕竟每一分都是少年们实实在在打出来的。
尽管多有些不足——比如顾至因为太紧张发球打到陈京松后脑勺,全场顿时没绷住,连对面西潮一中的人都笑场了。
紧张的气氛稍微褪去些,季许风意识到西潮一中的朋友们也跟他们一样,青春大好年华,在排球方便下的功夫同样也不比他们少。
正因为如此,输赢才格外重要。
体育竞技向来如此。
到最后场内安静一片,所有人都屏息敛神。赵映冬干脆把头埋在简单怀里,闷声问她场上状况。
——十五比十五。
只要再拿下两分,就赢了。
简单专注地盯着场上,秦嘉庆和陈京松合力快攻,以不容置疑的高速和暴力拿下一分。
只要一分,只要最后一分。
简单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盛周发球,对方自由人接住,二传组织进攻,主攻手大力扣杀——
球体翻滚着,划过半场,直逼简栩。
整个世界都暂停了。
简栩艰难地咽口水,在那短短的一瞬息做出了一个自由人能做出来的最好的判断。
他闭上眼睛,把头向右边倾斜。
排球擦着他过身子,落地。
裁判吹响哨子,大声宣布:
“出界!”
北川一中,十七比十五胜。
季许风觉得自己短暂的失聪了。胜利的喜悦铺天盖地,北一观众席爆发了极其热烈的掌声和尖叫。横幅被抛到天上,何阳奕蹦起来和赵映冬击掌,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简单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束花朵,急匆匆地跑下观众席;纪嫖倒一如既往的冷静,最后被赵映冬拉起来转圈。
“我们赢了啊!力挽狂澜!北一牛逼!!!”
“简栩!简栩!简栩!”
季许风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被盛周抱在怀里。
这一刻,谁都顾不上谁,拥抱成了最本能的庆祝。
大家都抱在了一团,季许风脸贴在盛周胸肌上,左手都不知道碰到了谁的小臂。
身边全是温热的少年气息,汗味、呼喊声、还没褪去的战意。
一切像个混乱又滚烫的梦。
她只能体会到一种热血的兄弟情谊。他们把简栩抛起来又接住,哈哈大笑,简栩骂他们说哪有自由人起飞的?!还懂不懂规则了?但脸上的笑意压根藏不住,爽快又猖狂。
陈京松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向门口望过去。
那里没有任何人影。
好像错觉一场。
老肖把他揪过来,和西潮一中的人隔着网整整齐齐地鞠躬、握手,他们满脸不甘,却也没哭。
简栩向对面的自由人伸出手:“下次来北川,可以来找我,我们这儿可多好玩的了。”
对面男生闻言愣了一下,才笑着握上他的手:“下次一定。”
简单在旁边等候多时,找准时机凑上去,把花献给了秦嘉庆。
他正在擦汗,看了她一眼。简单语气很平常:“恭喜你呀,拿下第一。”
季许风清楚地看见简单羞红的耳朵,背后纠缠的手指。她送给他的花是向日葵。秦嘉庆愣了一下,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但还是伸手接了过去,道一声:“谢谢你。”
简单很高兴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回去找赵映冬她们。
简栩正在重温脚重新踏上大地的感觉,看见秦嘉庆捧着花吓了一跳:“你过敏好了?”
……
有人拉了拉季许风的衣角。
季许风回头,发现是盛周。他整个人都薄汗津津,微微俯下身对她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
季许风才反应过来:她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
季许风在走廊上等他。
窗户被风吹开了一个角,冷意灌进来,季许风慢慢清醒过来。那么多热血的瞬间,好像走出场馆就不算数了。
【等比赛结束,我有话对你说。】
不可否认,她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多少带了些哄骗的意义。
但有话说是真的。
她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他说。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季许风把窗户关上,盛周已经穿好了外套,整个人像热腾腾的小笼包。
他走过来,最终停在她面前的安全距离。
他打定主意不先开口。盛周就是这么幼稚:把我留下的人是你,所以你要负起责任。
季许风要对他说什么呢?
季许风能对他说什么呢。
“盛周,”女生声音淡淡的,“过来抱一下,行不行?”
盛周不可置信地抬起脑袋看她。
他很想问她,他应该以什么身份去拥抱她,是青梅竹马、多年同学、最好朋友,还是一队同党?
季许风还是很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干净清澈,甚至还微微张开了双臂。
盛周脸上的表情很精彩,犹豫、不解、难过、惊奇。
季许风很努力的不让自己笑,盛周看了一眼季许风张开的怀抱,神情最后定格在“自暴自弃”上,他朝她走了几步,俯下身把脑袋轻轻搁在她肩膀上。
季许风才不会说她其实很喜欢盛周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两人在幼稚上完全是半斤八两。
季许风很自然的抱住了他的腰,盛周很僵硬,过了一段时间才放松下来,动作轻柔地揽住她的肩膀。
盛周实在是太小心了,尤其现在是冬天,两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季许风实在是很难感觉到他的触碰。不过就先这样吧,只要她看不到他的脸就行。
两个人很安静地互相拥抱了一会,直到心跳声重合。季许风刚想说话,盛周就闷声说:
“……我真的有点讨厌你。”
话是这么说,但盛周抱她抱的有点紧了。
季许风张了张嘴,有点想知道如果她松开手会怎么样。
她完全可以忽略这句话开始顺着毛呼噜他——认识这么多年了她要是再分辨不出这句话其实是撒娇就真的可以开窗户一跃而下了。
但是。
季许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句话应该我说吧。”
盛周颤抖了一下,季许风一边抚摸他的后背一边平静地讲:“你真的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明明很喜欢很喜欢我但从来不说;只是温水煮青蛙想要混淆我对好朋友和恋人的概念;看见别人抱住我,说我要是压力大以后可以来找你。”季许风越说越来气,抬手要拧他,“你怎么这么敢说啊?嗯?我说冷静一点你问我是不是绝交,盛周我要真的想和你绝交你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吗?我还会对你说来抱一下?”
看不见盛周的脸,季许风一口气说了个爽。
她顿了顿,声音才放轻。
“但是我知道啊,你也很害怕。我们都相处这么多年了,万一你跟我表白我不喜欢你怎么办?你又不是十全十美,我喜欢你礼貌、温柔的特质,所以相应的我接受你本质上是一个有点胆小、有点懦弱的人。你不敢说,你不敢做,那我来就行,咱们之间总得有一个人勇敢一点吧?”
季许风无意识地抓皱了盛周后腰的羽绒服,“盛周,我——”
一直沉默的盛周松开了她。季许风还没反应过来,他轻轻捧起季许风的脸,眼睫毛微弱的抖动,他低声的、认真的道:
“季许风,我喜欢你。一直以来,都只喜欢你。”
盛周笑了一下,眨眨眼,再说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
“原来说出口也没那么难啊。”
他看见季许风眼睛下亮亮的,还是像二年级一样,很青涩、笨拙的伸出大拇指抹掉,“你不要哭啊。”
季许风说:“我没哭啊,盛周,是你眼泪掉在我脸上了。”
盛周眼睛红红的,本来就热泪盈眶,刚刚这么一笑,眼泪就啪哒掉在她眼角,又顺着往下滑。
盛周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挡住脸,被季许风拦住了。她很专注地看着他,盛周喜欢她这样看他,哪怕整个人都红透了也没再动。
“我是不是第一次看见你哭啊?”季许风感叹道,“这是不是你长大以来第一次掉眼泪?”
盛周说:“不是。”
他看了眼她,开玩笑似的继续说:“我肯定是不会在你面前哭的,一般都在卧室里咬着被子哭。”
“这么可怜?因为我吗?”季许风也调侃着问他。
盛周没怎么犹豫地点点头。
季许风愣住了。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你那个时候总是对我很冷淡,所以我很难过。但又不想在你面前表露出来,那样很像在道德绑架啊。我以前在想,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我,是因为真的了解我这个人就好了。”
“……盛周,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她有些不确定问他。
难道不是高中才开始的?
盛周注视着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有些羞涩地说:“很久以前,小学吧。”
恍若晴天霹雳。
季许风忍不住开始回想起以前的岁月。小学甚至初中前半段她都尚且厌烦盛周,后来好一些,但也没有察觉到盛周的心思。
盛周眼睛亮亮的,凑过来贴了贴她的脸。盛周刚刚哭过,脸又烫又凉。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慢慢地说:“你也不要觉得很愧疚什么的,其实没你想象得那么苦涩,你以前对我很好,特别好。”
……除了没有那么喜欢我以外,哪里都好。
盛周越说季许风心里越不是滋味,她把盛周拥进怀里,吸了吸鼻子,很郑重地说:“我以后尽量只让你幸福到流眼泪。”
盛周笑起来,胸腔都在微微的颤动。
他好像又在哭,因为眼泪掉在羽绒服上的声音实在很响。啪嗒啪嗒,在寂静的走廊上回荡。
盛周手抖得厉害,小拇指搭上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勾紧了:“那我们说好了,你不能变了。”
季许风嗯了声,拍了拍他的后背,语调难得温柔:“我们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