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百姓都关在屋里,士兵都聚集在城门,四下寂静地恍如置身在她自己的梦境中,眼前也是苍茫一片。
她背对城门,不知走了多远。
眼前已没有屋舍,只有苍茫雪地。
像极了她梦中场景,四下寂静无声,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踏着雪行走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她想要去高处,看看这受萧览和萧勿舍命保护的白马道。
前方是一座矮山,她带着萧玉去那上面看过孙寻舞,这是一块好地方。
她走错了路,雪越来越厚,积雪已经淹没过了小腿,脚底鞋袜也湿了,只是眼看快到了那山坡,便不愿就此折回了。
忽听脚步声沉重,她又停下脚步,没听见声响才继续走,没走两步,又听见沉重脚步声,她终于定下身来,向后望去。
百步之内的地方,身形颀长的高大男子正望着她这边。
沈意之又有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雪地里,青松色披风裹在他宽大双肩,萧勿的手拢在身前,站在远处,随着沈意之站定,他也不再靠近。
隔得太远,沈意之瞧不清他的神色,但看身影,只给她一种孤松独立于山间的落寞之感。
他们在这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然而沈意之知道自己误会了萧勿后,却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夫人,雪地里凉。”
他的声量不大,堪堪叫沈意之听见他嗓音中的沙哑。
他开始向沈意之走,一开始走得很慢,他怕沈意之会拒绝他的靠近,随时准备停下。
但沈意之只是站在原地等着他,仿佛等了几个月,或者几年,等得雪也停驻了。
他终于走到了沈意之面前,视线小心地定在沈意之眼里,一度想要说话,又憋了回去。
她从没见过萧勿这个样子,神情黯然,他垂眸看着沈意之时的眼神,像是受了伤,又像是受了委屈。
不,他确实受了委屈。
一段时日不见,萧勿的下巴都瘦得轮廓锋利起来,面色苍白,甚至连下颌的那颗痣都淡了许多,除了隐隐冒头的坚硬胡茬和眼下的青,他整个人都泛着白。
萧勿最终还是没有讲话,走到沈意之身前蹲下身来,道一句:“让我背你好吗?”
沈意之想要抚摸他脸颊的手最终没能伸出去,此时伸出双手,攀上了萧勿的肩膀。
萧勿背上他,没有往回走,仍就着这条走错的路,继续上山。
沈意之趴在他耳边轻声问:“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冰冷的人贴在一起,现在渐渐有了温度。
“你出府的时候,我刚到。”
萧勿声音低沉柔软,他对沈意之讲话一向如此,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
沈意之:“走了几日?”
萧勿:“四日。”
萧勿没说实话,四日是快马兼程的速度,但萧勿急着想见她,战事在即,他又怕沈意之有危险,于是连路不休的,三日便到了。
他的胡茬和眼底的黑青骗不了沈意之,沈意之在他背后,用手抚上萧勿的脸颊,温热的掌心触碰着坚硬的胡茬,又不忍再摸下去。
忽的,萧勿腾出来一只手,放了一个东西在沈意之手心里。
是个被萧勿掌心温度暖得温热的圆形珠子,珠子不是十分规整的圆。沈意之在他后背问道:“这是什么?”
“送给你的礼物。”
……那日没能送出手的。
沈意之想起来了,那日她的生辰,二人起了争执。
但二人到现在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当日的事情。
萧勿背着沈意之到了山腰才将她放了下来,这里树木不多,多的是山石,虽也有积雪,但比起山下没有那么厚了。山腰处还住着孙寻舞,来都来了,二人便又去坟前除了雪。
二人站在山腰上,遥望着下方的白马道,整座城镇都陷入了寂静,萧勿小心翼翼,得寸进尺,将沈意之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胸膛包裹着沈意之。
沈意之偏了偏脑袋,拿起自己手中萧勿塞进来的珠子,“这是舍利?”
舍利本身并不光滑,萧勿要送给沈意之,提前打磨成了现在的模样。
“嗯。”
沈意之:“你那日要给我的,是这个?”
萧勿此时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似的。
他来时,没有回府见过离馥,她不知道沈意之为何态度转变如此大,只是现在贪婪地享受着沈意之片刻温柔,萧勿弯着身子,从沈意之身后将脑袋轻轻搁在她的肩上,轻声道:“是,还有落霞。”
“你舍得呀?”沈意之轻松笑了笑。
“落霞早就是你的了,只不过那时候你还小,不足以照顾好她,现在你们都长大了,我也该把她还给你了。”
沈意之听着,转过身去面对着萧勿,攀过萧勿的脖颈,在他脸上轻轻印下一吻,笑道:“我的带鹰侍卫回来啦?”
萧勿笑着伸出手去,轻轻捧着沈意之脸颊,用拇指去抚沈意之的唇,“不扎吗?”
“带鹰侍卫萧勿,随时听候夫人差遣。”
沈意之阴郁了许久的面容,在此时笑得灿若春花。
“你喝酒了?”两人离得近了,沈意之这才闻见萧勿口中传来的酒香气,浓郁茉莉花香如同回到了那日的王府后院,馥郁满怀。
萧勿视线有些躲闪,道:“喝了一些,路上取暖。”
“是夫人为我酿的茉莉花酒,我私自提前取出来了,夫人会不会怪我?”
沈意之笑着,双手仍勾着萧勿的脖颈,身上的披风被挤到身后,勒住了脖子,她收回一只手去拉住往后坠的披风,道“好啊你,偷喝我的酒,还明目张胆地告诉我,等回去后,非得叫你赔偿我不可。”
雪静悄悄的,两人的声音都被吸进了软绵绵的雪里,像是置身于松软的棉被。
萧勿望着沈意之的笑颜,恍神半晌,这时候的沈意之,很像当年的孟幺幺,眼中星辰闪耀,他轻声开口问道:“夫人愿意随我回去?”
“那看你表现。”
萧勿眼中阴霾扫却,欣喜地将沈意之抱了起来,抬头望着她,“夫人,从前是我不好,没有学会如何爱人,忽略了夫人的感受。”
“夫人可愿给为夫这个机会,让我好好学习爱你,呵护你?”
沈意之一番话听完,没等到她回话,萧勿就见她耳朵被烫得通红,她双手撑在萧勿肩上,视线望进萧勿眼底。
她从前看不透彻,总觉得他眼里都是重重迷雾,然而此时,四目之下都是银白,萧勿剔透的眸中,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萧勿等了好半晌,才见沈意之垂着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他圈住沈意之的手都隐隐一抖,随即平稳地将沈意之放下来,又紧紧地把她嵌入自己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沈意之感受到了萧勿的紧张,皙白玉指抚上萧勿在颤抖的脊背上,轻声安抚:“我再也不任性说和离了。”
身上的束缚感又加重几分,这一刻,沈意之体会到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的满足感。
“朝中一切事务我都已交代清楚,我愿抛却名利,解甲归田,圣上已封我了个闲散王爷,待白马道安稳后,便可举家搬迁,夫人觉得可好?”
沈意之撑起脑袋仰着脸问:“怎么没听到消息?”
萧勿盯着沈意之的唇,险些没听见沈意之说了什么,喉间干涩滚动,口中喃喃:“我为了见夫人,赶来得快,圣旨还要过几天才到。”
沈意之的眉头又蹙起。
“白马道……快要打仗了。”
“一场小战事而已,夫人放心。”
沈意之不解,“为什么不可以继续用太子当年与屋启谈的条件签和?”
“屋启的许多百姓来了白马道,也有许多去了雁北,他们在大邺安了家。”
“两国交好才是长久之计啊。”
萧勿听着这些话,有点担心聊下去会再起争执,他松开沈意之贪恋地揉了揉沈意之的脸颊,道:“这里凉,我们回去再详谈这些事好吗?”
他用温暖手掌捧了捧沈意之冰凉的脸颊,真切地望着沈意之,为不叫她担忧误解,萧勿又补充道:“我不会在你面前,再逃避这些问题了。”
沈意之信他,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