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迟暮,斜阳映红。
萧瑟树枝萎靡摆动,与来往行人投到参天宫墙上,血红中浮起墨影。
在易家高个头基因中,易禾不算出众。往常出门时,喻行比他更矮便不说了,喻谨虽说个头高些,却慎始敬终、驼背弓腰,未曾越过他去。
因此,这种满身受他人阴影遮蔽的感觉有些新颖。易禾眼角余光里,还能瞥见那人笔挺开阔的肩,与肩旁簌簌拂动的发。
……怎么连头发都根根长得比他人粗壮漆黑,难道习武之人体内营养都如此充沛吗?
易禾忍了忍,没忍住对这人的好奇,喊了声:“乌行鹤。”
这人是一把锋利的剑,一头嗜欲的狼。而这柄剑、这只狼,目前好像似乎也许……握在自己手里?
“你既是武举探花,想必很能打咯?”他问。
话落,头顶碎发蓬立,若有雷达般感受到自上而下的目光。
乌行鹤看着他答:“武试并非只考蛮力,亦验查技巧、行兵策略……不过,单论体力肉搏,属下也还算拿手。”
易禾兴致盎然,问:“那你如今是我的侍卫,我让你打谁你就打谁?”
脑中倏然冒出一个坏主意。
“殿下想打谁?”乌行鹤反问。
易禾佯装思考:“嗯……如果我让你打八弟?”
原文记载,新帝与摄政王二人情同手足,那他若指使未来的摄政王把未来的新帝揍一顿,会发生什么??
混了几天日子而疏懒的筋骨仿佛过了电,易禾天性如此矛盾,一面想在浊世中寻觅安乐,一面又想在安乐中追逐新鲜刺激。
乌行鹤简直是一个寻求刺激感的完美来源。
“殿下,好勇斗狠非君子所为。”乌行鹤说。
易禾一睁眼闭眼就是那月黑风高杀人夜,心想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你且说,听不听命?”
喻行走在易禾另一头,闻言紧张抬眼。
步伐徐缓,乌行鹤低声道:“殿下一意孤行,属下也只好为虎作伥了。”
易禾眼睛倏地睁大,停步微怒:“怎么就为虎作伥了?难道我是什么山上的凶恶大虫?”
乌行鹤亦止步,低头请罪:“属下有罪,学习中原话不久,不知其意,冒犯了殿下。”
你分明是故意的。
“算了。”易禾刚掌住这柄剑,原谅他无伤大雅的冒犯,负手感叹,“猛虎也好,骁勇彪悍…总好得过病猫。”
几人又踏着如血残阳走了一段,终于在宫墙檐角中望见一簇金灿枝头,熟悉桂香铺展开来。
夕阳并不灼热,易禾的侧脸却有些发烫。他纳闷,自己对于乌行鹤的目光是不是太敏感,闷声问:“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乌行鹤看着他透光发红的耳廓:“殿下英姿,属下一见如故,仿佛从前见过般。”
“嗡”地一声,易禾脑中轰鸣。猛然想起自己与他两次相遇。
一次行骗解围后目睹杀人现场,他脸上盖着只关公面具;一次在医馆胡诌自己阳痿,买药躲过沅药之祸,那时他头戴帷帽,纱影憧憧。
“我大众脸,你不许看了。”易禾蛮横下令,也摸不清这人究竟认出自己没有。
别的还好说,唯独沅药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况乌行鹤以后还是易珩的人。
唯独喻行身在局外,满面茫然,心中嘀咕:乌侍卫瞧着威风凛凛,原来也会逢迎拍马啊。
……还有,殿下这也叫大众脸吗?
“喻行,早上那鱼不错。”易禾忽而扭头向他这一侧,像避着什么似的,耳尖被霞光烧得通红,“晚上我还想吃鱼,做一道红烧、一道清炖。”
“是,奴才回去便吩咐着。”
“……”
丝履踏过矮槛,易禾扫了眼迎上前的喻言、喻慎,随口问道:“喻谨呢?还没回来吗?”
喻慎说:“未回…但谨总管两个时辰前托人捎来了口信,说他母亲病急恶化,需得有人贴身看顾,今日该晚点回了。”
人走茶凉,那嬷嬷从前虽是朝凤宫大宫女,如今却只是善织坊里的一个小管事。染重病后没有逐出皇廷还让太医诊治,已经是恩泽雨露,不可能派人侍奉左右。
“你派人去一趟善织坊,告诉喻谨不必顾虑摇桂殿,安心侍奉母亲便是。”易禾对喻行道。
【喻谨不在也是好事啊…自从知道他有问题后,我就感觉他的眼睛像两个监控探头。】小九捏着鼻子,【哔,哔…永远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诶?等等。喻谨他娘生的这场病是不是有点巧了?】
易禾:……你是不是有点后知后觉了?
……
日薄西山,弯月初显。膳桌上宫人布满精致佳肴,满桌映着橘光,淋在红烧带鱼上。
鱼身裹满淀粉,下油炸过,表皮酥脆金黄,外焦里嫩。
易禾不拘口味,鲜香麻辣来者不拒。红烧鱼兼俱香辣和鱼鲜,他吃得满足。桌边喻行则苦于剔刺,差点整张脸埋进盘蝶中,笨拙地捏紧筷子,常常一不小心便将鱼肉挑烂。
——带鱼倒好说,没有小刺,可那条松江鲈鱼就难处理了。
“啊。”屏息中,易禾突然出声,伸手从嘴里捏出一根细刺。
他对光观察,喻行已着慌跪下,膝盖磕地:“奴才该死!”
易禾用指肚压上刺尖,还挺硬挺,丢掉擦手:“无妨,我自己也会注意的…”舔了舔唇,“再给我夹一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