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易禾心口一跳,肩背坐直,一转头,就见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神移到身上。
“听闻三殿下前几日感了风寒,这白狐皮扎实毛厚,保暖漂亮,臣欲献于三殿下,望殿下玉体安泰。”
谁都知道三皇子乃先皇后所出,母家便是尹氏。母族人,偶尔送点东西进宫帮衬一二是理所应当。
但……易禾眉头微蹙,四周人皆往自己凝视而来,夕阳将死,血腥味无处不在。尹善国目色炯炯,浑然不觉此举之僭越放肆。
但这可是专门为讨好圣心而举办的秋狩,哪有不献圣上、反献皇子的道理!!恭衡帝人至中年,前不久才力压下了一波立太子之谏,怎会乐意见到臣属与皇子走得太近——哪怕他们之间血浓于水。
易禾暗骂一句,尹善国可真是飘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欲借花献佛,谁想皇帝已然淡淡开口。
“老三,既是你舅公所赠,你就收下吧。”
特意挑明了二人之间的亲故。
易禾顿时心知皇帝不悦,事已至此,也只能装傻:“是,多谢父皇,多谢尹大人。”
一众侍立的官员们神色迥然。有悄悄对望、暗叹尹相、三皇子实得圣心者,也有人不动声色、事不关己稳如泰山。
尹善国阔步走回,沿途者无不避让。而在他之后,则是尚书左仆射,官虽同等,排场却小了许多。
易禾垂眼盯着膝头裤布的细褶,身前献猎声已如过眼云烟,他想着尹氏一族,又想着刚刚皇帝那不明其意的笑,下午开始澎湃的心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知不觉,手又攥紧了身上衣料,掌心腻出一层汗来。
《九州风云录》尚未修复到位,不知尹氏与三皇子的最终下场如何。但可预见的是,尹善国野心昭然,被权力捧得飘飘欲仙,不会放弃和他联系——这在皇帝眼中便是结党营私,是二者同气连枝的表现。
尹家若一没,自己也会跟着完蛋。恭衡帝重情义,或许免去一死,然后与那位“逆谋未遂”的陈淮一样,关进去吃一辈子牢饭。
……就是不知恭衡帝有没有那个能耐,将尹氏这个权力集团连根撅起。即便他没有,新帝(易珩)即位后,与尹氏、太后没有任何感情联系,必不可能任其掣肘,也会磨刀开涮。
身不由己,又是身不由己…!
蓦地,身前掀起一片喧哗。
眼前重新聚焦,易禾从梦魇一样的情绪中抽离,血液翻涌如千蚁爬行,细细汗流顺颧骨淌下。他失神望向前方,见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是上午见过的,那位上不去马,叫人七手八脚抬上去的刑部尚书罗大人。
而众人哗然的原因,则在他脚边如山堆积的猎物上。
“嚯!罗大人,你这是要把整个猎苑的猎物都包圆了啊?!”
“啧啧啧……”
有虎有豹,有鹿有狼,连易思丞心心念念的狗熊都有。兽尸在草地上堆积,狰狞骇人,传出一股特殊的腥臊之气。
那罗大人富态腽肭,一笑起来肉浪翻叠,连连拱手:“仰赖陛下福泽庇佑,微臣今日运气不错。”
【小禾小禾!你听不到吗小禾!!!】小九口干舌燥地大呼。
“听得到。”易禾在喧闹中低语,眼睛直直往兽堆后望去,看的却不是罗尚书,而是默然垂头、侍立他身后左右的随从,“也看到了。”
【啊啊啊啊啊他长得好像灰衣人!!是他吧,我没看错吧!!】小九用双指扩开眼皮,惊呼,【灰衣人居然真的出现在了猎苑里!!】
易禾沉寂了许久,猛然一抬眼便盯着一人不放,视线侵略而去,不过两息就被人捕捉。
那人身姿颀伟端正,依然一身灰衣,却没戴笠帽,抬眼往易禾这方一瞥,很快又面无表情地收回。
两度相见,一次光影绰约,灯色朦胧,一次戴着帷帽,未见正脸。
但这目光阴冷,似衔毒之蛇,又如一道电流。易禾熟悉这眼神,肯定点头:“是他。”
易禾对这人很感兴趣。
他不是没见过两面三刀的人,但极少有人能在人前人后做到如此反差。就像…精神分裂一样,彬彬有礼的是他,杀人嗜血的也是他。
这种人……通常欲望都很强烈。
他来猎苑,绝不只是帮这罗尚书锦上添花。
罗尚书大腹便便,晃悠着跪地,一连串祝词恭维不带重样地冒出,也不知打了过久的腹稿。
他这猎物光论数量就拉开别人一大截,更不提大小,仿佛连胸口那颗赤胆忠心也膨胀了一圈,叫恭衡帝愉悦拊掌。
除了尹善国那般的权臣面不改色外,其余臣子皆露出羡慕之色,心知这趟秋狩的魁首是罗尚书无误了,也不知陛下会做如何封赏。
“好…好!罗爱卿这般忠勇之臣,才是我大俞朝廷之栋梁!”恭衡帝欣悦之下,也不吝夸赏,大手一挥,赐良田府邸,黄金贡品。
人在朝廷,自然仰仗陛下鼻息过日。只要讨好皇帝,自能成为人上人,攀登到仕途之巅。罗尚书喜不自胜,当即三跪九叩行了谢恩大礼。
正当这朝廷的明日之星即将退场时,有人出声,猝不及防地将他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