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洪灾,若是洪水数月无法疏通,则可能有两三年的时间无法再在这片土地上耕种。
“益州是鱼米之乡,田赋大州,两年颗粒无收的确会让大俞伤筋动骨——但不至死。”易禾盯着堂前孔孟画像,“益州贫两三年,在此之前却肥了数年。这么多年来,肥去哪儿了?”
“肥到了士人的口袋、朝官的廪库、皇帝的私库,最后才是国帑。大俞耕种面积广袤,益州一地两三年空缺,并非不能用往年积蓄填补,只是要从哪里抠出粮食来填呢?”
无非是那些达官显贵们的私藏了。
“大俞重文,文人一多,便结党成派,利益勾连。动了一部分人的口袋,就是动了朝廷百官的口袋。”易禾一顿,摇头,“重文,虽能促进文化繁荣发展,但边疆外族迟早成患。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连着筋肉抽出脊骨,把沉疴顽疾通通撅去,扶持武将、武装压制。”
“伤筋动骨,但若骨头能重新长好,或许比以前还要好用得多。”
小九听得呆滞,眼睛都直了,万万没想到这一个洪灾还能牵扯出朝廷局势来。不过有一点它却也明白。
这的确太理想主义了。
别的不说,崇尚和平文治的恭衡帝第一个不同意。
大俞已经许久没打过仗了,朝廷根系肆意生长多年,早已盘根错节,连同皇室一起聚拢成利益共同体。
揭那些朝官的底儿,同样也是揭皇室的底儿。
不过,这并不妨碍小九对易禾露出崇拜星星眼,私心满满地恶魔低语:【小禾,要是你当皇帝就好了……】
易禾微笑:“别咒我。”
荣晖堂的激辩不知何时落下了帷幕。两位皇子谁也没说服谁,从洪灾一路引申至文武之争,又辩到如何处理沅、芪外交,各执己见,最终在张太师的劝解端水中停了下来。
二人倒是都行君子之风,只论观点而不对人,辩完互行一礼,和和气气地又落座了。
易长祀适才落座,一撇头就见沉默许久的易禾正淡淡笑着。
弧度极浅,似不经意露出。他一动不动,唯有眼皮与脑袋一同缓缓往下落,眼前漏一点光斑,泛起几近透明的金色。
讲坛之上,张太师捧起书,开始正式说课。干哑嘈嘈之声一响,易禾眼皮、脑袋的下落速度骤增。
易长祀眉头一跳,正要伸手去扶,就见易禾猛然一倒,整个脑袋埋进翻开的书页中,紧接着肩头微耸,猛地吸一口气。
怠倦直起身,他眼睛又复睁开,没精打采地捕捉到易长祀的视线。易禾轻轻一顿,以为大哥也开始犯困了,伸手从书中取出他精心准备的醒脑薄荷叶。
捏着茎秆晃了晃,仿佛问——来一口?
易长祀:“……”
转回头,无声拒绝。
……
张太师的课简直让人度日如年。入夜,易禾行走于熙熙京南街上,望着夜色靡靡、灯火璀璨,总算又感受到了生活的魅力。
大街经一场雨冲去尘埃,洁净如新。便装的喻谨亦步亦趋跟在易禾身后,同样喜上眉梢,分外喜欢单独与他出门游玩。乐呵呵道:
“公子最近出来得频繁,可是想去芳宝楼尝尝那味儿了?”
易禾今日精装打扮,找喻谨要来一身新的布衣,头戴帷帽,帽沿垂纱网遮脸,直接连买面具的功夫也省去了。
“非也。”他懒懒腔调从帽下传来,食指掩嘴“嘘”了一声,低语,“今日出来是复诊的。”
易禾对这一身形似江湖侠客的装扮倍感满意,只觉得这俱疲软的身体都仿佛更有力了。
“复诊……难道,公子那痔瘘还未曾见好?!”喻谨猛地想起这一茬。
易禾点头,食指与拇指兜出一圈,沉重道:“长得要有鸡蛋大了。”
喻谨瞪眼,盯着他的手,三魂七魄差点吓散开,惊慌脱口:“什么?!!这可如何…快、快让奴才瞧瞧!”
易禾:……?
啊???
他张口结舌,瞳孔颤抖,火速后退远离了喻谨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