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今天到底是谁能活着回到陆地上!”
……
“……大陆所有魔兽都聚集在我们脚下了。”
云台上,瓦沙克望着头顶周围脚下密密麻麻的畸形怪物,转头语气复杂地对温珣说。
始作俑者没有体味出他话中的绝望,冷哼一声,双手环胸,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十秒后,他等的那个人由四位邪神小心搀扶,落到云台上。
瓦沙克抬起眼,惊恐地对上流浪者无波无澜的双眼,哆嗦两下:“你回来干什么?”
流浪者盯着温珣清瘦的后背:“我来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温珣没有回答他。
乐风国如其名,海风狂暴又冰凉,他被吹了很久,脸都有点僵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自己心中所想。
好半晌,他才慢吞吞地转过身,目光在对方空落落的臂膀上停留一会,对上他的:“瓦沙克,你带着神格,去米德加尔特,交给尼奥尔德,让他安置回五国地脉里。”
瓦沙克声音尖利的:“为什么?”
“之后发生的一些事,会造成巨大的冲击波、自然灾害、以及魔兽暴动。”流浪者就像猜到他要说什么似的,斜睨一眼,不紧不慢地解释,“除去早就被塔尔赫尔吸收的天空之神神格,和魔海融为一体的森林之神神格,其余五个打入地脉,足以抵御这些冲击,保护普通人类。”
“……”瓦沙克显而易见地被说动,紧绷神色稍缓,临走时最后扫了一眼温珣:“等我回来。”
他心中不好的预感还是很浓烈,那股猜测虽然因为流浪者的到来而稍稍平息,却还是在脑海中占据上风,故而开口时声音都微微发-抖:“等我回来,温珣,等我回来,我要看见你站在这,不然我就把阆风闹得鸡犬不宁,连褚寻鹤都压不住的那种!”
温珣弯眉笑出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邪神滚了。
流浪者走上前。
他抬起手臂揽住温珣的肩,两个人都是残废,彼此看着对方空落落的半边袖子,有些想笑。
温珣先打破了沉默:“法则不会被杀死,只能被制衡。”
流浪者安静地转过头,眸中晦暗不明,像是藏了千万思绪。
温珣:“在那个开战的未来,褚寻鹤的结局,是被邪神反噬,虽击退法则,却丧失理智,沦为怪物,最终被其他四神合力绞杀。”
流浪者吹了声口哨:“原来你真的去试过那个选择啊,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去触碰他。”
温珣眉梢不变,温润如玉的脸上头一回浮现出无奈:“……谁让我真的对他动过心,比这傻小子动心的时间还早,比所有人察觉的都早。”
流浪者闭上了眼,长长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呼地睁开,望着仅存的半边天上,正在西沉的落日。
“他已经拥有了新神、伴生神兽、邪神的力量。”余晖烧红了他的脸颊,让他和沉没在昏暗中的温珣产生短暂的不同,过了几分钟,他说,“只需要半个旧神神格,应该就可以与法则相制衡。”
说罢,笑笑,偏头垂下眼,抵上温珣冰凉的额头:“你想好了?”
“即使这的确是法则的漏洞,我……也不确定,是否能成功。”
温珣说:“你我本为一体,杀了对方,死与不死,赐福与诅咒同时抵消,这是一个完美的悖论,不会有失误的地方。”
暮色苍茫,浮光跃金,乐风的群众察觉到外界的平静,有人小心推开房门去仰头看那雪白的云台。
而后,他们抱着自己的孩子姐妹,指向那黝黑上的一片白,说:“是他。”
“是噎鸣。”
云台上,两人听见了来自陆地的呼喊。
温珣别过头去瞧,透过乌泱泱的怪物,窥见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微怔,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流浪者同样看向了人类,眸光温暖的不像话,好半晌才开口:“好久没看见这么多人了,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的确,这是个悖论,本质上说,没有问题。”
“但根据你如今的身体素质来说,就很危险了。”
“……”
温珣没有吱声,而是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流浪者逮住他:“昆古尼尔的确是这世界上最后一把能够杀死旧神的武器,这同时也意味着他的实力不可小觑,温珣,我的魂魄尚且完整,你的灵魂却已经破碎不堪,千疮百孔,你,真的能够撑住?”
“……”温珣被他掐住了下巴,僵持良久,点头应答:“能。”
温珣说:“五百年前我为了他们,烈火焚身,燃魂剥皮之痛都忍下来,五百年后,魂魄撕裂自然也能忍住。”
流浪者眼中有点湿,闻言露出笑意。
他说:“温祭秋,我果然还是很讨厌现在的你,怎么那么烦人,简直就是个死脑筋,恋爱脑,犟的没人要。”
温珣回抱了他一下,就像安抚每一个小辈一样,揉了揉对方软软的发顶。
“那就讨厌吧,”他退后一步,捏住昆古尼尔的枪尖对准自己扑通跳动的心脏,“本来就是因为我肆意妄为才创造出你的悲剧,被恨被骂都是应该的。”
流浪者眨了下眼,瘪嘴用力抹去了眼角水光。
温珣递过去一条帕子。
他缓缓开口:“一路走来,辛苦你了。”
“有缘再见。”
噗!
枪尖入肉,裹着金色的神血喷涌而出,洒在云台上,被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收入眼底。
山川开始战栗,西沉的落日就像一颗火球般被点燃,就连风声都变得凄厉,土地上所有植被都在一瞬间老去,枯萎,消失,又重新冒芽,生长,世界似乎陷入一场开了两倍速的时间循环,在这个循环中,每一丝风,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都不约而同爆发出哀哀的哭声。
云台上,其中一个独臂的身影软倒在地,被另一个人捞到怀里,手伸过去,握住了枪柄。
在长久长久的沉寂中,那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垂眸低眉,凝视怀中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然后,俯下身拨去黏在额头上的一缕银发,轻而慢地开口:“温珣,晚安。”
“做个好梦。”
枪尖彻底捅穿了心脏,正和尼奥尔德赶到阆风打下最后一颗神格的瓦沙克若有所觉,对视一刹,彼此眼中映出了对方满脸泪痕。
亚特兰蒂斯海面上,正在和法则颤斗的神明,同样敏锐的察觉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异动。
那是……龙丹中原先热情,滚烫,汹涌,活跃的一片海,忽然变得淡漠、冰冷、平静、安静。
褚寻鹤停下了动作,抚上了心口。
与此同时,法则和塔尔赫尔也若有所觉地抬起头颅,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向了远方。
所有人都发现了天地的异样,但只有褚寻鹤发现了这异样的来源。
他眨了下眼。
他咧了咧嘴。
他摸了摸心。
他眼中所有的火光都熄灭殆尽,扑通跳动的心脏被人生生挖走。
远方浮现起一撮亮光,如有神智般穿林跃海而来,所到之处,土地生花,怒涛平息,引起一阵又一阵欢呼,夺去一只又一只魔兽的生命。
终于,它来到了亚特兰蒂斯海面上。
它停在了规则之神空桑的眼前。
它欢快着,舞动着,不时朝后观望,直到一条完整、强大、美丽的火红凤凰破空而来,落在了褚寻鹤肩头。
那是借助另外一个时空的帮助,终于完全恢复的菲尼克斯。
它轻又婉转地低低吟叫起来,像是在催促光团快点动作。
光团最后蹦了个圈,凑近褚寻鹤脸庞亲昵地蹭蹭,像是回应了。
于是光芒大显,化作万千金丝,纷纷涌进神明冰冷、僵硬、绝望的心口,用那熟悉的、温暖的气息将其捂热。
心脏被强行驱动着跳起,褚寻鹤却只觉得耳畔轰鸣,眼眶酸涩,喉头苦得说不出话,捏住剑柄的手却更加用力。
菲尼克斯怜悯地望着他,看着他,慢慢低下了头,慢慢凑了过去,慢慢化作一道火红的神力,顺着眉心打了进去。
火红的印记,出现在褚寻鹤的后颈上。
而后,旧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飘来。
他说:对不起,谢谢你。”
“以及,我爱你。”
叮!
时钟从岩浆中跃出,钟面流满冰冷的海水。
他的指针滴滴答答,他的声音冷酷依旧。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所有人都发现破损的钟面完好如初。
他们张了张嘴,塞壬代表他们发出了心声:“温珣呢?你修好了?他在哪?”
那声音里带着自欺欺人的侥幸。
时钟的鎏金指针哒哒跳动一会,终于,几段惨白的字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时钟回答:“很遗憾,时间之神噎鸣,已于十分钟前陨落。”
“他的灵魂和神格修复了我,心脏破碎瞬间爆发的冲击杀死了大陆所有魔兽,滴落的神血复活了所有在这场灾害中死去的凡人。而剩余的一切,他选择赠与规则之神空桑。”
“包括,使用我的权能。”
“至此,第二代时间之神,由新神褚寻鹤担任。”
“让我们祝贺他的诞生。”
“让我们祝贺第二位可与法则媲美的神明诞生。”
“让我们祝贺往后数万年,这片大陆的海晏河清,山川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