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风境内,冥陀兰肆虐成灾,群山之上随处可见成片的紫色花海,偏北的一处村庄已经完全沦陷,无论是屋舍房顶,还是纵横小道,都铺满盛放的魔花,不时有几个尚且保持清醒的村民跌跌撞撞地破开房门冲出,手脚并用往干净的土地爬。
眼见那花开得更艳,魔气更甚,这村便要被屠戮殆尽,从天边忽然跃出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带着身后百来个手持兵器的白岩军,如一阵乌黑的旋风般刮到村门口,齐刷刷一退,打头一个驱灵结印,睁眼一瞪喝道:“破!”
当头落下一张无形大网,将整个受灾村庄完完全全包裹,随后腾地一收,所有莹莹泛着紫光的冥陀兰瞬间着火,火舌呼啸着冲上半天高。
那些被魔花污染深陷梦魇的村民当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片刻后,打头那人见大火烧得差不多,扭头厉声吩咐士兵:“一队进村,一队检查,伤者立刻送去都城就医,死者厚葬,若有残留花朵,尽数焚烧!”
士兵齐声应是,吆喝胯-下马利落地分开行动。
队伍末尾有个人骑着白马慢吞吞走上前,和打头的英俊青年肩并肩,语带调侃:“看得出来,谢共秋把你教的很不错。”
谢长明神色自若,拱手一笑,客气道:“过奖。”
他说:“到目前为止,阆风周边三十二城,近千零散村庄都已巡查完毕,伤者全部送往都城接受治疗,死亡人数已经得到控制,情况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这不过是开始,”身侧,勉强捏了个人形骑在白马上的瓦沙克面色沉沉地摇摇头,叹道,“此刻法则还未参与战事,旧神塔尔赫尔也并未使出全力,故而灾害情况还可控制,但若继续下去……”
“您认为帝君可有胜算?”谢长明突然打断他,谦恭地垂着眸子,开口缓缓问道,“祂可能破得了旧神桎梏?”
瓦沙克瞟了他一眼:“新神力量是从旧神神格中剥取的,因此,从本质上讲,他的力量在旧神力量面前,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应该说好在,祂吸收了云螭之力。”
谢长明嗯了一声,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请讲。
头顶天光不知怎么的忽然黯淡下来,两人一时没有察觉,只有几个绕着村庄周围巡查的士兵好奇地抬头张望,不知看到了什么,双眼徒然睁大,恐惧和惊讶瞬间充斥眼底。
瓦沙克毫无察觉,正偏着头给谢长明科普:“神龙云螭,昔日旧神乌拉诺斯伴生神兽,力量强大,几乎可以和彼时相对弱小的神明抗衡,虽然天空之神陨落后被邪神污染,但力量依然不可小觑。你们帝君这次冒险吸收他,虽然作死,但好歹让自己有了点能力。”
说罢,他笑吟吟地,勾着上挑的眼梢,慢悠悠地又说:“何况,实在不行,还有别人嘛。”
“……别人?”谢长明一愣,抬眸一扫正兢兢业业搜索查找的手下,敛眉试探性地问,“别人,是指……”
他起唇刚吐-出个‘他’的音,突然听见自己的副官赶着自己那匹千里马狂奔而来,边跑边指着天幕,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他:“将军!将军!不好、不好了!您快看天上!”
天上能有什么?
谢长明心中腹诽,正皱眉开口想要训斥两句,忽然听身侧瓦沙克打断了他,沉声说:“宋泊舟和白笙在何处?”
对方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紧绷而严肃,他呆了一下,随后咬唇极快地勾住缰绳狠狠一拽:吁!
他胯-下乃是之前立下战功后谢共秋送他的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日行千里,此刻被他抓着缰绳狠狠勒住也没有恼火,马头乖顺地一扭,朝向前往都城的路,又在主人的暗示下安静站定。
谢长明一手握住缰绳,一手压-在马头,侧目一板一眼地回答:“宋先生现在应该在清神阁批阅政务,白小姐兴许在办事处,阿白脚程快,十分钟应该可以通知到位——来得及吗?”
瓦沙克定定注视了他一会:“……”
头顶的阴影越来越沉,天光被完全遮挡了,四周恍如入夜一般昏暗。
“都城如果对外完全开放,可否容纳阆风所有人?”在不同寻常的昏暗中,邪神伸手一摸雪白马头,嗓音温和地问。
谢长明干脆地一点头。
瓦沙克笑了下:“那很好。”
“让所有人全部搬进阆风避难,修道者分成三批轮番支撑帝君留下结界,切忌,无论谁来,不可放行。”
谢长明满口答应,展臂高呼,身后数百士兵自发托起清醒民众,快马加鞭朝阆风都城赶去。
乌泱泱一群人转眼消失在眼前,瓦沙克站在原地目送许久,这才翻身下马,咬破指尖在眉心一抹,为了不吓到孩子刻意遮掩的双眸立刻爆发出猩红血光!
砰地一声,右臂血肉完全炸开,森然如钢铁般的铠甲从淋漓鲜血中长出,只片刻便包裹住整条臂膀,瓦沙克一甩化作武器的右臂上流淌的血珠,仰头看向压-在自己头顶的硕大黑云,喃喃道:“难为你费尽心思传来消息,又把他们引到我面前。”
说罢,屈膝一跃,在骤然掀起的飓风之中化作一道剑光,朝着那黑沉乌云飞快冲去。
……
砰!当啷!铮!
神器相撞,声音响彻寰宇,爆发的气浪将方圆百里的云鸟一齐掀飞,如下了雨一般扑簌簌地往地上坠,被酿斗中的温珣察觉,忍住胸口骨头内传来的剧痛,划破指尖强行催动力量在四周布上防护的结界。
其他人浑然不觉,几位各自拿出自己武器的旧神人偶注意到他的动作,却连眉梢都未曾动弹一下,乌拉诺斯高举手中由一片片刀刃组合而成的银白长鞭,先前饮血后催生而出的人性和柔情都化作云烟消散,俊美无双的脸上只剩下源自于本体的,赤-裸-裸的杀意。
他顶着这样的表情,语气温和地问:“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离开呢?”
盖用那削铁如泥的双剑一举砍断流浪者催化出的钢龙,面无表情地附和道:“我的孩子,为什么不和我们走?”
她的嗓音此刻柔和到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程度,说话间双刀脱手而出,刀刃刷地割去温珣半臂血肉,金色神血立刻汩汩流出。
身后神明齐声附和:“为什么你宁愿在这里迎接死亡,也不愿意奔赴那永生的乐土?”
鲜血沿着手臂砸在地上,那伤口太深了,温珣也懒得去捂,握着祭秋冷冷地说:“法则果然没有人性。”
“明明当年,是你们教会我如何面对死亡的。”
被结界屏蔽的空间内窜起腥甜气味,正结结实实扛下流浪者全力一击的蓬托斯当即扭头,一把撞开昆古尼尔,不管不顾地往温珣方向飞来:“这是什么味道?”
……若神以鲜血饲养人偶,其苏醒意识后,便会对宿主的鲜血产生强烈的渴-望,以至于为了得到鲜血而不顾一切。
温珣窥见蓬托斯眼底偏执和癫狂,握着祭秋剑的手一抖,旋即举起咬牙一挡——
叮!
海洋之神那尖利无比的钩爪重重撞上剑身,当即逼得温珣咬紧牙关,往后连退数步靠上结界,浑身时间之火烧到最旺——
咔嚓!
海洋之神蓬托斯的神格应该是保存最为完好的,故而实力在七个人偶之中最是强大,火舌代替祭秋舔上钩爪逼停蓬托斯的瞬间,温珣便觉有上百公斤的力道顺着手腕扎进骨肉肌理,下一秒,手臂皮肉在余威之下彻底炸成碎片,往四周喷散!
霎时淡金色的血液在空气中喷溅,流浪者勃然色变,面上表情与其说是心疼更像是暴怒到了极点,扭头一脚踹开狩猎之神破空而来的利箭扭头,却在半途被赫菲斯托斯的巨锤重重砸在胸口,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接飞了出去,咚地砸上透明的屏障。
“……”
他浑身颤-抖地捂住嘴,用力咽下逼到喉头的一抹甜味,反手握住错位的脚踝咔嚓掰正。
“去、你、妈、的——”他一抹唇角,捏紧手中的塞雷斯之弓,死死看向自毁一臂,正靠在结界壁上大口喘气的温珣,一字一字骂道,“瓦沙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
没有人听见他的呢-喃,当大股鲜血随着喷溅的血块砸在神明脸上时,所有人偶的表情在瞬间一片空白,同时刮下了溅在脸旁的血液放进嘴中大口舔舐。
温珣扶住半点皮肉不剩的右臂,微一用力拔掉嵌进白骨中的钩爪,丢到了地上。
他抬眸,扫了眼四周。
云层上一时没有人搭理他,飞溅的血肉啪嗒啪嗒掉落,又被人偶们一一拾起,贪-婪的啃咬和吮吸着,每位神面上都是变-态般的满足和享受。
——法则根本没有成功复活他们。
温珣侧头,对上流浪者难掩担忧和惊恐的双眼,眨了眨眼。
——他不过是,将敬爱的父神母神和哥哥姐姐们,改造成了只知杀-戮的兵器。
然后再用他们来恶心我。
来告诉我……如果不死,他会做出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