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珣浑然不觉，不适应地扯了扯自己右肩的蓝色披肩，怒气冲冲地道：“当年一个两个在我面前不都挺乖的，现在怎么都这么混账！”
脚步声逼近，忒弥斯挑了挑眉，笑道：“哪里混账了？”
“尼奥尔德生你气不正常？五百年前他有多粘你，多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结果呢，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人丢在米德加尔特，在那种囚笼里整整撑了五百年，换谁都要怨气冲天了吧？”
“……”
“那时你无缘无故失踪，我和天照把汜叶和乐风都翻个面，最后甚至跑去长眠之地想找寻你的灵魂，结果也一无所获。”忒弥斯看着眼前青年突然地沉默，勾唇气道，“活不见人，死难寻魂，我们有多害怕和慌张，你不知道吗？”
“……”
天照同样注视着温珣，抬手拍了拍忒弥斯的肩头：“好啦，其实我们都明白，本来你早就要走了。”
温珣被她的话说泻了火气，微微垂着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眼底洒下深深的阴影。
烛火葳蕤，自上而下打在俊朗而立体的五官上，最后全盛进那灿金色的眸子里，像是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海。
顿了顿，青年伸手捞住了余下的灯光。
天照将自己的手盖上去，沉进金色的海洋中，用余光瞥着门口挺拔人影说：“其实你只是放心不下自己带大的五个孩子，也担心我们力不从心，所以留在大陆三年，陪着我们三年，陪到所有人似乎都可以独立，才释然离开——我说的对吗？”
她的手天生就那么小，瘦，白皙，但带着老茧，也永远提得动刀。
“……”温珣看向那双握住自己的手，眸光动了动，“对。”
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自暴自弃道：“对，哪里放得下。”
都是些还没彻底长大的孩子，一个一个自己眼皮底下看大，甚至刚刚经历了战争和离别，他如何放心？
“那时我真的很担心……你们到底能不能应付好这个世界上种种的恶意。”
因为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太纷繁了，有多少谋略心计，又有多少恶意猜忌，就算这些人都曾经见证过苦难和黑夜，又如何保证他们都能见到第二天的烈日？
那时的温珣真的很担心，很担心。
担心到，恨不得和一切讨价还价，用最极端的方式，给自己换来三年见证的时间。
忒弥斯看着他：“也是为了褚寻鹤？”
“……算是吧。”
作为补偿，陪他三年。
“害怕这家伙发疯，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毕竟是个疯子，属狗的狼崽子。
窗口吹进热风，一股一股冲散了室内的湿寒，过了不知道多久，忒弥斯起身走到了温珣面前：“真狠心。”
她两臂一张，紧紧抱住对方，两手却分外轻柔地落在瘦削单薄的后背上：“真狠心。”
温珣揉了揉她的脑袋：“人总是要长大的。”
而我不过是想在死前，努力让成长的过程不再那么痛苦。
忒弥斯埋进他肩窝不再抬头。
天照在原地杵了会，也犹犹豫豫地凑到另一边。
温珣于是一手揽着她，一手抱紧忒弥斯，像个老父亲似的背抵圆桌站着，边出声哄边抬眸漫无边际地朝四处瞟：“好啦，五百年前都没这么抱着我哭过，现在怎么矫情上了……诶诶诶疼，那抱着抱着，就是我腿有点酸……”
目光落到门口，眼中映入褚寻鹤挺括的身影，温柔的念叨当即消失。
“……”褚寻鹤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谢无今不知道又被他赶到哪个地方去了，现在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不知道听了多少。
此刻一见，四目相对，分外尴尬。
褚寻鹤：“……”
温珣：“……”
他浑身僵直：“你怎么在这？”
褚寻鹤歪着头，抵在门框上眯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他鲜少露出这种笑容，眸中寒光乍现，像极了黑狼盯上了头羊，一瞬间温珣竟然油然而生被猎物叼住喉咙的危机感，瞬间满头冷汗：“忒弥斯不是让你别来烦她？”
话音刚落忒弥斯已经自觉插嘴：“你在他会不来？”
温珣：“……”
褚寻鹤笑容浅浅：“忒弥斯，他借给你的时间到期了，剩下的时间属于我了。”
忒弥斯兀自抱紧温珣：“……”
她语带不善：“借？”
褚寻鹤：“他是我的。”
天照：“温珣，他说你是物品。”
温珣立刻挑了挑眉，冰冷冷地注视他：“嗯？”
褚寻鹤：“……”
他叹了口气：“我很想你。”
温珣的表情顷刻便呆住了：“……”
褚寻鹤乘胜追击：“刚刚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温珣的表情立刻变得很难看：“我胡说的。”
“胡说的……”褚寻鹤掩唇轻笑，半晌徐徐走上前不算礼貌地拨开两个姑娘的脑袋，朝前一仰头，轻轻抵着温珣鼻尖笑道，“可惜我当真了。”
温珣：“……”
现在拉着两姑娘当挡箭牌也没用了，温珣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垂着眸子佯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褚寻鹤没有放过他：“快到傍晚，随我回宾馆好了，我带你去吃些当地特色。”
忒弥斯在一旁没什么情谊地补充道：“给你们定了豪华套间，晚饭也订好了。”
温珣：“……”
他这次见面无语的次数比以往都多，更何况还面对着某位虎视眈眈的狼崽子，压力徒增，须臾拧着眉说：“忒弥斯，我要找你借阿玛特，来判断一个人是否在说谎。”
忒弥斯拨弄珠宝的动作一僵：“那个人我认识吗？”
“不认识。”温珣掀起眼皮和褚寻鹤对视，一字一顿道，“不过，我想对你们的计划很有影响。”
忒弥斯扭头和天照对视一眼：“我——”
啪！
电光火石间，褚寻鹤突然出手，一把握住温珣手腕，拇指搭在脉搏上，暧昧而亲昵地摩挲了下：“什么？”
下一秒，刚刚还想说些什么的温珣就满脸烧红，浑身一颤，软着腿扑进了褚寻鹤怀里。
忒弥斯：“……”
她显然没看出来褚寻鹤搞了什么把戏，反倒是精于式神的天照看出端倪，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但她没有说破的心思，只定定注视相拥的两人一会，笑了笑说：“用操控人偶的方法禁锢一个人当然万能，但是，你能保证控制他一辈子吗？”
“没有情感，被人创造的式神都有挣脱控制的时候，”望着褚寻鹤逐渐黑沉下来的面色，天照不慌不忙，继续道，“何况，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呢？”
“你就不害怕搓磨尽了他的爱意，囚笼中的金丝雀，有一天不翼而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