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跟前几个士兵的面色骤变,打头的也来不及和镇长拉扯,当头一脚踹上木门,哐当一声把门踢的反弹:“何人在此!”
屋内黑黝黝一片,先前那些紫光花朵都像风似的不见了,只留下门前地面上一撮灰烬,瞧着像是花朵焚烧后剩下的。
横陈的床榻上,昏睡的人兀自躺着,手中各自塞进一个清脆的铁铃铛,长而细的血色棉线从铃铛处一路伸到房间一角,被东西紧紧束缚着。
棉线交错,编织成一个繁复的法阵。
士兵拿眼一瞧,本就难看的面色当即又冷几分。
他提着剑,身后另一个士兵打了灯凑到跟前,这才照破屋内黑漆漆的迷障,显出角落固定红绳的“东西”来。
那原来不是个物件,而是位高挑俊秀的公子,鹤发披散,金眸低垂,手中攥紧一二三四五根红绳一头,嘴中念念有词,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门口镇长听着声响偷偷从门边往里瞅了一眼,看见那个身影,当即两眼一翻,掐住人中忙不迭跑远了。
打头的娃娃脸走进去,两指抚上交错的红线,沉声问:“你是谁?”
温珣没搭理他,垂着眼继续念。
娃娃脸攥紧棉线,声音紧绷地又问一遍:“你是谁?”
这一回问完,温珣抬起了眼。
他像是念完了,五指一松,棉线落地,刚刚拼起的复杂法阵眨眼消失,只剩下满地缠绕的红绳。
打头的士兵在难堪的沉默中没了耐心,三两步上前,提剑稳稳对准来人,冷冷喝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珣平静地与他对视,不同寻常的金色眼睛在昏暗下有些冷,但很快这人便好脾气地勾唇浅笑,手指一弹剑身,温声道:“在下温珣。”
“哪里人?可有通关文牒,身份木牌?”
“不记得,通关文牒过去太多年,忘记做了。”温珣老老实实,从袖中拿出一个腐烂木牌,两指微微摩挲,须臾摊开出示给士兵看,“这是当年做的身份木牌。”
士兵凑上前。
只见苍白的手心里陈着个发黑的木头,甚至已经不能叫木牌了,四角透出焚烧过的炭黑,面上曾经雕刻过的字眼也模糊不清。
但,士兵用手指在上面一抹,有些愣愣地注视指尖一点灿金色光泽。
但,还残存着此间独一无二的神力痕迹。
帝君空桑的神力。
无须多言了,士兵往后退了两步,收回剑,恭恭敬敬弯下身:“抱歉。”
温珣撑住他两臂:“不必,先看伤者吧。”
士兵转头,走到昏睡的几个人跟前,从手心里取出铁铃铛,捏着一晃:叮铃!
这一响清脆悦耳,分明轻柔,然而下一秒,娃娃脸便察觉周身空气战栗难止,就好似水波在空中起伏,须臾,耳边忽然传来清脆地几声:叮当!
他心头一愣,当即驱剑朝发声处一推,噗哧插进某个柔软物件中,旋即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那一声似虎叫又如狼嚎,总之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然而娃娃脸下意识收剑,循声看去,入眼却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人,左胸猩红,瞪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那是他阿弟。
曾经……因为接触太多冥陀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了疯,被他一剑杀于市集。
娃娃脸心头大震,面上血色褪尽,下意识哑声喊道:“阿弟?”
‘阿弟’一双眼睛木然呆滞,闻声转过来,露出阴森森的笑容,开口时声音僵硬:“哥?你怎得来了?”
说罢,他眨眨眼,眼尾血泪顺着脸颊淌下:“是来陪我了吗?”
幼时阿弟怕雷,自己每次雨天钻进他房中,听到的便是这句,娃娃脸心头一酸,当即唇瓣颤抖,按剑手指痉挛一般蜷缩起来,须臾才深吸一口气道:“不、我不……”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来陪我?”
“我……”
“凝神!”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清喝。
娃娃脸心乱如麻,僵在原地,手足发软,冷汗涔涔。
在他面前,‘阿弟’面色委屈:“哥,你为何还不来陪我呢?”
“我,我……”娃娃脸咬着牙,“我不能。”
“有什么不能?”
“我——”
“凝神屏息!”正是心神大乱之际,一只手忽然摁在自己肩头,旋即蓬勃有力的灵力从肩头刺入经脉,很快将周身怨鬼之气扫荡大半。
娃娃脸满脸冷汗,掀起眼皮看去,见到双璨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看向面前伪装阿弟的魂灵,冷冷斥道:“好大胆子,居然躲在冥陀兰幻境里食人。”
“嗯?你居然看出来了?”伪装阿弟的怨鬼歪头,笑着露出嘴中小兽般细密的两排尖牙,“当真奇特,明明是个半瞎子,眼神却这般好——哦对了,那红绳锁魂的阵法当真厉害,只可惜你是个残疾,灵力只能使出一星半点,否则……”
否则什么?娃娃脸因为心神杂乱而空白一片的大脑中划过这个疑问。
否则就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吗?
他自觉有礼,却听温珣冰冷冷接口:“否则,就能让你吞完这三个人的魂魄,是吗?”
娃娃脸当即:“?!”
他猛地一抬脑袋,正要开口,又被温珣当头摁回去,后者甚至还借着机会揉了揉卷毛,这才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也不知道是谁豢养出来的东西。”
“不必着急呀,说不准过几日就见到了。”那鬼笑嘻嘻道。
温珣眼神一戾,立刻半句话也不与这魂多说,五指一张,召来把银白长剑,流光划过剑身,似月辉。
娃娃脸被他摁住肩头,低着脑袋看过去,瞧见剑柄上龙飞凤舞地刻了两个字:祭秋。
他心下一怔,没来由想起曾见过帝君手中剑上对称位置也刻两字,是叫什么……
那柄长剑虽瞧着厉害,剑身上却没有灵气包裹,怨鬼只瞟一眼,轻蔑笑笑,浑然不惧:“拿一柄没有灵气的剑来对付我,你可算是——”
踢到铁板四个大字还没说出口,远处遥遥传来破空之声,下一秒只见剑光闪烁,血雾从怨鬼胸膛砰地炸开!
温珣正要持剑割了怨鬼那不知好歹的舌头,见状动作一顿,随即收剑后退,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长剑当胸从血雾中穿过,铛地一声刺进地里。半蹲在地上的娃娃脸定睛一看,瞧见剑柄上利落两字:吟春。
新神帝君佩剑,名吟春。
他心头一喜,就听一人声从不远处白光中传来,低沉稳重,裹着丝丝森然怒意:“幻境已破,叫几个人处理后续,然后全镇搜索。”
“给我把那个叫温珣的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