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冰凉刺骨,沿领口袖口往身体里钻,俞沅之冻得打了个寒颤。
霍琅不由分说牵她进屋,两人一前一后跨过门槛,俞沅之欲向墙角退,却被男子扯住胳膊。
霍琅停顿须臾,回应她方才问句:“每年除夕,我驻城巡夜从无例外,子时轮歇去看你。”
他抬手,掌心捂着她的脸颊。
俞沅之沉默,一双杏眸被严寒冻得水盈盈,长睫化开冰晶,雾气湿润,嘴巴微启看着他。
霍琅不由得吞咽,而后小心翼翼,唇一寸一寸靠近。
她攥着玉佩的指尖发白生涩,紧张到全然忘记呼吸,微阖双眼。
男子极柔,极缓的吻,落在她的鼻尖。
下一刻,俞沅之被霍琅牢牢拥进怀里,他的胸膛宽阔温暖,手臂结实有力,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发,低语:“什么时候,你肯清醒着抱我。”
她仅在睡梦中环过他的腰。
她并不敢。
除了对前世的阴影,俞沅之还无法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她眼珠盯着鞋尖,心跳若擂鼓,连连咽口水。
“我……出身山野……”
那声音极弱,极轻,传到霍琅耳中却犹如巨石高山,重比千金。
“我比你更野。”他应。
俞沅之心口揪紧。
霍琅顿了顿,道:“会嫌弃我不够高贵吗?”
此言一出,她只觉头顶瞬间被几道惊雷越过,从男子怀中脱离,站直:“霍将军……在取笑我?”
他是太后娘娘与丞相的亲侄儿,越国公幼子,未来权倾朝野,废立帝王之人,不应有此一问,唯一的解释,就是霍琅以她的身份玩乐,但俞沅之并不认为他是如此卑劣之人。
她垂下眼帘,不满道:“我说过,不做你的妾,我也有自知之明,不愿高攀任何权势,只想和阿娘安稳度日,襄京城贵女无数,论品德才貌,家世地位,我样样敌不过,更难为妻。我明白……霍将军一时兴致,我不会当真。”
俞沅之长舒了口气,她早该说出来,竟妄想迷糊着,一晌贪欢。
那些亲密曾经,昙花一现,是场梦罢了。
霍琅修长,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触她的下巴,继而缓缓抬起,四目相对,俞沅之溺在那双黑沉眼眸里,半晌无话。
他道:“我不纳妾,不外室。”
既然俞沅之听不得“成亲”二字,他就索性换个说法。
不纳妾,不外室,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男子的手指温柔摩挲她的唇,眸光变得凌厉:“你可知,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霍琅不是个好人。
俞沅之前世就明白,但相处愈久她愈发忽视,误以为霍琅是君子。
所谓暴徒,并不会因她转性子。
想到他拿箭插入徐鄞喉咙,灭了皇后满门,俞沅之的肩膀忽地发抖,眼睫微颤瞪着他,好似胆怯,却又不屈。
男子沉默。
良久,霍琅轻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软不成,硬不得,束手无策。
霍琅心烦,低头轻咬她的耳垂,嗓音发闷:“沅沅。”
俞沅之以为听岔,霎时屏气。
霍琅:“我绝非一时兴致,你未免太轻视我。”
俞沅之噤声,捏稳掌心玉佩,额头抵在他下巴处,慢晃了晃。
缠绵缱绻,寂然无声,直至卯时二刻,霍琅方才松开手,只道前往西营办差,转身离开。
半盏茶后,俞沅之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目之所及,已瞧不见那人背影。
她……可以吗?
可以摆脱前世阴影,重新接纳白头之约。
仰头望去,天穹弥漫灰雾,乌糟糟,好像要下雪了。
-
越来越冷,河水陆续结冰,茫茫成片,每逢冬日,乡野孩童常在冰雪中玩闹打滚,都城百姓并不特殊,甚至高门后宅,也纵得那群小主子肆意嬉戏,罗宅在一众世家中,显得格格不入,府邸门可罗雀,罗羡仙遣散不少仆从婆子,偌大空园,凄凉落寞。
俞沅之告知阿娘,除夕前她会搬到新宅子同住,阿娘欢喜,与枣花一起剪窗花,编绳结,绣挂画,雅致小院处处温情。
当她将阿娘做的芝麻糕和蜜饯带给罗羡仙时,女子正藏在被子里咳嗽。
浑身滚烫,发抖抽筋。
俞沅之忙唤仆妇,却无一人应答,她索性让小厮去请大夫,管家提来井水,亲手将青布浸湿,拧干敷在罗羡仙额头,一炷香便更换一次,又费力搬来三床重棉裹住身子。
罗羡仙嘴唇哆嗦,半睁眼睛瞧着她,不作声。
近一个时辰,大夫风尘仆仆赶到府中,诊脉开方,抓药煎汤。
俞沅之搀扶女子起身,令其靠着软垫,端来药碗小心喂下。
罗羡仙耍脾气不肯喝,被俞沅之“威胁”,若不喝便捏住她的鼻子灌进去。
女子勉强吞下半碗汤药,嘴唇干裂,偏过脸道:“为何还不搬走,不是亲眼所见罗家的报应了吗。”
俞沅之用帕子耐心擦拭罗羡仙下巴药渍,轻声道:“罗家是罗家,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