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男子拿起第二块时出声阻拦,未果。
“别吃了!”
俞沅之本打算捉弄他,故而加入许多白盐,未料霍琅竟没有吐出来,情急之下,她将碟中最后一块杏仁糕抢过,咬在口中,但舌尖刚触到点心,咸得她眉间挤成川字。
霍琅俯身,将她的手从点心上拿开,咬住她嘴边那块杏仁糕,夺了回来。
男子贴近刹那,俞沅之眼瞳顷刻瞪大,震惊失语。
“很好吃。”霍琅嗓音发哑。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半晌回过神,将一杯茶递给霍琅便飞快走到墙角芦荟旁,背对着他,微微张口急促呼吸,耳畔能听到心声咆哮,眼眶莫名发酸。
“为什么……”她低语。
霍琅走近,双手虚握成拳,从后将人抱了个满怀,抚平她的慌乱。
“因为是你做的,为我做的,而且,并不难吃。”他道。
俞沅之闭上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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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风敲打窗棂,奏出一曲情思,伏枕辗转,长夜无眠。
已然许久,不曾忆起前世。
杏仁糕,在六王府时,俞沅之也为徐鄞做过。
那时为了讨好他,救阿娘出罗府,什么汤羹药膳,点心饽饽,她都会亲力亲为,可是她的恭顺从不曾打动那个男人。
徐鄞皱眉将杏仁糕掀翻在地,瓷片割伤了俞沅之的手指。
她只是想求他,在生辰那日能见阿娘一面,仅此而已。
徐鄞头也不回迈出内殿,俞沅之跪地将点心捡起,那一刻,她甚至想将沾染血色的杏仁糕通通吞进腹中,想尝尝血的滋味,想大哭大闹一场。
然而每逢难时,俞沅之总会想起从前,村中老先生教她念过的几句话……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她坐在门槛上,挺直腰板,骄傲地大声诵读,阿娘听不见,却会笑着点头。
阿娘的眼睛很亮,藏着漫山遍野,最亮的星斗。
俞沅之眼睫润湿,将被子拉过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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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投湖第三日,有百姓前往衙门报官,称打捞出一具无名女尸,因泡在水中过久,早已辨认不清容貌,随其一道运往衙门的,还有块牡丹圆玉,郡主婢女一瞧便跪地痛哭,诉此为郡主贴身之物。
尘埃落定,恒国皇子怒不可遏,狠狠将那块圆玉砸碎在地,他原打算亲自查验,但靠近就被恶臭气味熏得作呕,犹如百十只老鼠死在缸中,木板闷盖数日再打开,于是他连夜进宫向陛下告罪,匆忙打了口棺材,命宫人手捧嫁衣玉鞋,带同郡主尸身从襄京启程,返回故土。
至于因何这般巧,俞沅之留心听下人闲话。
说是前不久南街有户人家的小妾,因与人偷情被夫家捉住,一时愤慨,也投了湖。
襄京城子民虽然憎恶恒国,知悉郡主年岁轻轻,烈性殉国,不免自发至灵月湖畔摆上些黄花果子,祭奠亡魂。
初六吉日,新宅子门外挂着两盏红灯笼,将军府管家老头带同下人们,一大早提着花生、红枣、桂圆与苹果篮登门,恭贺乔迁,帮衬洒扫。
阿严驾马车至灵鹤寺,陪同俞沅之一道将阿娘接回城中,枣花也被罗羡仙“打发”出府,随阿娘侍奉,枣花憨厚,阿娘宽容,两人相处得好。
安顿好娘,俞沅之走到院里透气,打量那几处枯枝,寒风吹进鼻腔,干涩酸痛。
“阿嚏!”
一件大氅从天而降,围到身上。
回头正对上霍琅一双明亮眼眸。
她脸一红,慌张推人向后,小声道:“我娘在!”
霍琅双手扶着她的手臂,被迫退到围墙暗角,此地不会被房中人察觉。
“无妨,娘认得我。”他道。
俞沅之跺脚:“是我娘,谁准你胡乱叫的!”
霍琅未应,抬手将大氅裹得再严密些。
进腊月,临年下,太后寿辰降至,诸事繁杂,他忙得不可开交,昨日奉旨连夜至南郊理事,傍晚方回,便急着赶来。
“可还要回罗府?”
俞沅之轻轻点头,她并不打算立刻离开罗家,大夫称罗女君已有苏醒迹象,呓语连连。
左不过这几日。
“我送你。”
阿严满面春风掀开马车棉帘,咧嘴说着吉祥话,俞沅之将备好的红封花钱送给阿严,红纸里面塞着一枚银币,此乃邺国乔迁风俗,她早先分给将军府众人,但阿严走得急没拿到。
“给……给我的?”阿严瞪大眼睛盯着红封,睫毛挂那冰霜被呼出的热气融化。
反应与管家老头如出一辙。
俞沅之抿唇笑,而后钻进马车里。
她出身山野,与阿娘都是平民百姓,从未有过高高在上的姿态,阿娘待枣花也像待自家孩子,温柔耐心。
车轮缓慢滚动,稳稳前行。
霍琅:“我的呢?”
俞沅之从袖口拿出一枚红封,小心翼翼递给他。
霍琅未接,道:“我不要花钱,给我换个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