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霜无声注视着她,眉目温和从容,全不见夜间的杀意邪气。
青衣女子撑伞向前,走至李道全面前时停住脚,她伸手在袖口中摸索,李青霜已暗暗松开李道全,手指摸向腰间软剑。
女子伸出手,一白净瓷瓶静静躺在她手心,瓷身白底黑字,娟秀字迹写着“春日晚”三字。
李道全待看清那上面三字时,不由得一愣,下意识摸向贴身放在里衣里的另一瓶“春日晚”。
那是昨日王二丫送她的自制药膏,只有简单的清热消肿功效,但眼前这瓶出自药王谷弟子的正品“春日晚”,功效料想必定强过王二丫的高仿。
“我见你手边女童脸颊生红,步伐虚软,料想定是受落雨寒气感染了风寒。”
她一边矮身将手中瓷瓶递给李道全,一边回头:“为春。”
李道全这才看清女人身后还有一个与她岁数相仿的女童,只不过方才被女人身形遮挡,以至于她现在才发现。
被唤作为春的女童依言向前,她也撑着一把与女人一模一样只不过更小巧的油纸伞,“喏。”
她示意李道全接过油纸伞。
一大一小同样衣衫的两人将伞交予了在雨中的李青霜两人,待确认这两人确实并无恶意,只为相助她们之后,李青霜顺水推舟拿过了伞挡雨。
“还不谢过两位圣人?”
她话中有几分调笑,李道全呆呆拿着女人递过来的瓷瓶道谢。
女人仿若没听出李青霜话中的戏谑,只颔首示意,牵着女童在雨幕中离开。
两人衣衫很快被雨水打湿,湿漉漉压在身上。被她牵着的女童皱皱眉,忍不住回头望了李道全两人一眼。
“师傅,那红衣女子分明毫无谢意,我们为何还要……”
“为春,”女人打断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两人身影慢慢远去,李道全抱着伞呆呆盯着她们越走越远,直到李青霜回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全,还不快跟上?”
李道全不敢忤逆她,撑着伞紧随李青霜离开青山镇。
她路上身子发热,意识渐渐模糊,只全凭借本能跌跌撞撞跟在李青霜身后。
眼前视线逐渐模糊,李青霜身影越发高大,天地间一时倒转,油纸伞偏离掉落在地。
李道全瘫倒在泥地上无声喘息,雨水砸落入眼,一阵酸涩。
“阿娘……”
她嘴唇张合,再也强撑不住,眼皮沉重合上。
昏过去的最后一眼,是李青霜面带微笑朝她走来,不耐烦的一声轻啧。
……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池塘……”
月光弥漫,平静湖面上小船轻摇,桨声灯影里远远传来岸边歌谣。
“……水深不得过,娘子撑船来接姊,问姊短,问姊长,问姊出去何时归……”
李道全在一声声悠远歌谣里渐渐睁开眼,她此刻身处一密闭小空间,身上脏湿衣物均已妥帖换了新棉衣,穿在身上柔软舒适,较之她以往衣衫,有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耳边有温吞流水声,身下摇晃,李道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一艘小船里。
船中只点了一盏昏黄豆灯,干涸药碗随意丢落一边,还有李道全周边包扎散开的草药与半干湿帕。
灯火微微照亮前方背对李道全而坐,紧抱怀中白骨的女人。
李道全试着张口叫唤,但嗓音嘶哑,声音孱弱的比只幼猫好不了多少,细弱嗓门未惊动沉沉睡去的李青霜。
身上较之昏迷前已好上许多,不再发热。她先奋力拖着大病初愈的身躯,把身上沉甸甸被褥推至一旁。
怪道她睡梦中越来越惊觉胸口沉闷,仿若压了一块大石,而那块“石头”的重量还是不断叠加的!
原是病中照料她的李青霜一直在给她加被褥。
李道全蜷缩在船中一角,对着背她而坐的李青霜心绪有些复杂。
这个女人,抢走了她阿娘尸骨,让阿娘死后也不得安宁,连她也不放过要一并带走,还当着她的面残忍杀死了那么多人!
可现下她不知道自己发热昏迷了多久,期间居然一直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在宽衣解带照料她……
李道全是深知自己患病后是什么德行的,小时候每一次生病都要折磨得阿娘阿母一同瘦上三斤,连与她关系最为亲切的好友王二丫都忍受不了,半夜崩溃的捶床拍枕。
可眼下,她被看顾的很好,周身不适在慢慢退散,连蓬乱松散的发丝都被细梳好扎捆住。
这在阿母失踪阿娘死后,是再也没有过的。
李道全鼻头忍不住有点酸,她想她阿娘了,还挂念现在不知在何处的阿母。
眼下前路迷茫,归期未定,耳畔岸边歌声悠远连绵,生生又勾起她的思念之情。
“……问姊短,问姊长,问姊出去何时归?”
李青霜身子一惊猛然睁开眼,她意识不甚清明,听见细弱哭音只以为是李道全又梦中发魇,下意识挪近李道全,将她才推开的被褥又一层层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