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又瞒我。”这一回,连沐桐仁也不知道,开口的究竟是洛临还是“洛临”,识海内闯入的两个魂体实在太过无礼。
“为师……咳。”再开口,声音不免哑了些,沐桐仁轻咳一声,才红着耳根继续木着脸,“为师有分寸。”
“你就只会逞强,狐狸不说我还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灵力和精气我有的是!师父你先坐着,我去吃了那臭狐狸!”和洛临”一齐共享了穷奇全部记忆的洛临很是嚣张,他现在感觉自己也很能打,尤其在沐桐仁口中被承认了道侣身份后,每一根毛发都兴奋得招摇过市。
“哼,就许你们过河拆桥,不许我留后手,不陪你们玩了。”江漓黑着脸,看着师徒俩头顶溢出的粉色情念,又看了眼天色,越发捏紧了腕上珠串,“正好,金乌也到了。”
随着远处的天幕暗下,江漓身边涌起一团黑雾,沐桐仁暗道不好,但枝蔓奔袭而去时,江漓早已不见踪影。
汤谷却不受天幕影响,亮如白日,从天上坠下的火球越飞越近,比起越发靠近的炙热,让人更难以忍受的是越来越逼近的刺眼亮光。
洛临被迫消散了兽瞳,山君的眼眸,为了夜行,比常人敏感数倍,洛临闭着眼,仍感觉不适。
沐桐仁不得不化为原身,为众人挡下金乌的炙热和光亮。
“师父!你要干什么师父!我不许你——”洛临也化为了原身,四只爪子和翅膀一齐用力,扒在沐桐仁原身桑木上。
“你闭嘴!”洛临实在聒噪,沐桐仁送与洛临的木镯又化成了藤枝,熟练堵住洛临的嘴。
扶桑本就为了承载神鸟而生,沐桐仁原身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三足金乌的炙热挡了回去,天上缓缓下坠的火球似乎怔在原地,沐桐仁抬眼看向天幕,不得不开口去唤神鸟。
“小太阳,你滞留的时长已快超过夏至,快下来吧!”
天上的火球狠狠震颤,那团火球缓缓变成了神鸟模样,浑身烧着火的三足金乌展翅,鸣叫着朝着桑木飞来。
话才毕,沐桐仁感觉自己原身上扒着的生物,露出了尖锐的利爪,洛临闷闷的地咬住了沐桐仁一截枝杈磨牙。
“师父……你喊得好亲切,坏猫说你们有一腿我原来还不信……我不会真的是后来居上吧?”
洛临又哄骗又威胁地拽开了嘴边堵着的藤条,皮实的屁股立刻挨了毫不留情的一藤鞭,沐桐仁整棵树都气得乱颤。
“是,你是后来居上,小三,小四还不够格,金乌足有十只,你最多算小十一。”沐桐仁一边护着树下一群毛团,一边咬牙切齿回怼。
若非这群徒弟修炼不到家,他何须化回原型!
“……这……这么多?!”洛临大惊,炙热的火光几乎要撩上毛发,洛临用身后的羽翼拢住抱着的树身,闭上眼大声尖叫,“那你要拔毛只抓我一只穷奇怎么够!”
“洛临”也跟着洛临胡乱嚷嚷,沐桐仁一棵树都被吵得头昏脑胀,他不得不又往洛临嘴上加了几道“藤枝封印。”
——
神鸟落地,炙热骤消,刺眼的光亮也渐渐柔和回白日的水平,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也不是彻底安静。
“……扶桑?”清脆的嗓音似暖阳拂过耳根,沐桐仁的原身桑木边上,多了个身着灿金色衣袍的少年。
洛临一愣,接着他也变回了人身,早就不是少年样貌的洛临抽动嘴角,嚣张地拢紧刚变回人形的沐桐仁。
“嫂嫂好,我师父不是扶桑。”
洛临不大的声音如一道惊雷,炸得金乌拧紧眉,也炸得沐桐仁脸上五光十色,好不精彩。
“嫂嫂……?扶桑的徒弟……是谁啊?”扶桑陨落至今,金乌哭干了泪,已许久没同人说过话,他在自己不大的人际网内翻找许久,也没找到能和这俩字对应上的人影。
沐桐仁身前身后人实在太多,金乌顾及自己周身炙热难平,没敢贸然靠近,只停在百米外,眨着眼,愣愣地看几乎要抱成一团的洛临和沐桐仁。
“我不是扶桑,扶桑是我的主枝,刚才我贸然装作主枝,冒犯了。”沐桐仁在金乌面前显得谦卑有礼,洛临不服气地把沐桐仁抱得更紧,沐桐仁寒着眼眸一睨,将洛临硬生生看了下来,沐桐仁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把洛临拉到身边,硬着头皮介绍,“这只上不得台面的猫是我道侣,按我和主枝的关系来论,喊声嫂嫂也没错。”
“啊……我记得你,你是小木头。”金乌面上肉眼可见地的失落下来,沐桐仁身上沾着扶桑木的气息,他和扶桑的人身也不可避免有些相似,但俩人周身的气质,大相径庭,金乌缓过神后,认出了沐桐仁,也辨出……
“你是为了它来和我讨东西的么?”金乌的目光停在沐桐仁小腹上,洛临干的混账事被挑明,沐桐仁被看得面红,闷闷嗯了声。
“你还活着,真好。”金乌化成的少年也温和地笑,三千年,对金乌而言不过白驹过隙,但也足矣让他对早逝的爱人记忆模糊,看见沐桐仁,他难得想起了扶桑的样貌,少年笑得格外开心,“扶桑都没了,尾羽我就不给你了,扶桑总是没个正经,他一直都把你当孩子看,就是逗你的玩笑太过分了……不说他了,扶桑知道你被穷奇卷去人间后,他给我留了东西,说要给你。”
说着不提扶桑,却字字不离扶桑,听见扶桑有东西留给自己,沐桐仁抬眼怔住。
“给我?”
“嗯!”认出沐桐仁,金乌也还是站在百米外,他的目光望过洛临,笑着从体内析出灵魄,“他都猜到了,你会舍身救人,说是如果你来找我讨要东西,就把这个给你。”
青绿色的灵魄飘在金乌掌心,洛临看见那团灵魄好像化成了人形,但只是眨了个眼,灵魄又恢复成青绿色的一团,只留了一截残余的小指,勾着金乌的指节。
沐桐仁定在原地,迈不开步伐,同为神木,沐桐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扶桑灵魄内的神魂几乎要没了,若他不接,那道念想还能陪着金乌再过百年,若他接过,扶桑主枝就再也回不来了。
捧着灵魄的少年叹口气,他往沐桐仁走来。
洛临下意识挡在沐桐仁面前,神火炙烤神魂的痛楚太过恐怖,那些伤痛缓和了千年亦宛如昨日,但是这回金乌身上的火焰却没有烫到洛临,金乌掌心的温度,甚至有些寒凉。
“小木头养的小猫,我也知道你,我在天上轮值,无聊的时候会偷看……嗯,也不算偷看。”
“……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把师父让给你的!”有些话“洛临”张不开口,但洛临却没有这个顾虑,在沐桐仁身边被娇惯着长大,潜意识内早就失了分寸。
“他不肯接,你替我拿着,我要走啦。”金乌眨眨眼,掰开洛临的手,把手上的灵魄硬塞了过去,明明是与天地共生的神鸟,如今的面庞却稚气得像个孩子。
“给了我,你就真见不到主枝了!”沐桐仁着急地去拽金乌衣袍,却只摸到一团熄灭的火焰。
“世间可以没有金乌,却不能没有太阳,我早就该回天上去了。”金乌又退回了百米外,他又变回了三足神鸟的样貌,敛着自身的光和热看着天幕,他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沐桐仁一眼,又一眼,沐桐仁知道,他是在和扶桑告别。
“哥哥们还在的时候,瞒着天地替我轮值,我和扶桑偷偷去了好多地方,现在也该让我该替他们轮值了。”随着金乌缓缓往天上升,神鸟的模样也维持不住,但未离开汤谷,他还是尽力敛着属于太阳的光和热,他最后往沐桐仁身上看了一眼,面上滚下一滴燃烧的火焰,湮入天际,“我没做过哥哥,不过你们既喊了我嫂嫂,那就当我也是哥哥了,收下吧,就当哥哥和嫂嫂送你们的新婚贺礼。”
“其实我早就该回天上了,只是他要我等你,让我替他和你说声‘抱歉’,没什么好难过的小木头,我们都知道失去爱人的感受,不要让小猫尝了。”
最后一句,藏在擅自融入沐桐仁体内的灵魄中,话毕,浩瀚的木系灵力涌入沐桐仁枯竭的识海,丹田,经脉,沐桐仁面色惨白,直挺挺倒了下去。
“师父!”
“师父!!!”
——
耳边好像回荡着许多吵闹的叽喳声,沐桐仁睁开眼,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又变回了桑木模样,枝桠上郁郁葱葱,挤了一串毛团。
树下,趴着一只红翼黄黑纹身的大猫,紧紧依偎着树身。
是了,他又回到汤谷,还成为了新的扶桑神树。
扶桑树上,茂密的枝叶间,挂着棵孤零零的果子,不知何时才能瓜熟蒂落。
树下趴着的洛临环着桑木眯眼打哈欠,似在梦呓:“师父,你终于会长叶子了。”
一截枝蔓,很不客气地将穷奇拍进泥坑。
扶桑神木,该与天地共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