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衎转头去瞧凉茶铺门口的招牌。
他饮的这款凉茶叫五珍茶。是用菊花、金银花、鱼腥草、薄荷叶、乌梅这五种原料外加山泉水熬煮而成。
他想起来自己最早到皇城营任职寻街的时候,季莫曾经跟他提过。
夏季天热,路过袁记酒家斜对角那家凉茶铺的时候,可以要上一碗味苦微辣的五珍茶,解暑有奇效。
窦衎因为整日跟着倪初久混吃混喝,夏天不是有厨房大娘熬的酸梅汤,就是有倪初久买来的冰碗。
所以直至今日,才头一回光临这家据说是开了百年的老店。
窦衎砸吧砸吧嘴,细细回味方才嘴里的味道——可这五珍茶分明是甜口的。
他放下碗,探头,找到正在店里熬药的老板。
“大爷,这茶今日是不是泡过头了,怎么有股酸甜味呢?”
那老板是个年纪挺大的老头,闻言眉头一竖,拿着蒲扇的手一歪,腾得一下从药炉边的小马扎上起身,急赤白脸道。
“公子这是哪里话!我们这茶都是每日现煮的,摘得是最新鲜的薄荷叶。只是为了好入口,额外加了点甘蔗糖,就是清甜口的。你去打听打听,用来解那川菜的辣啊,是最好不过了!”
窦衎将信将疑地又喝了一口,砸砸嘴,像是被说服了。
“原来如此。”
他放下碗,余光看到倪初久结束了与袁二的交谈,正往这边走来。
窦衎干笑两声,嘴皮子飞快地感叹道:“哎呀,刚才吃水煮鱼给我辣得不行,这么厉害的凉茶,那我可得多喝点!”
语毕,他一手拿着一只茶碗,两口将剩下的五珍茶饮尽。又从荷包里掏出粒碎银放在桌上,嘴都来不及擦,转身拦住刚准备坐下的倪初久,二话不说将人拉走了。
倪初久一头雾水,不敢置信地看向扯着自己袖子、仍旧在闷头直行的窦衎。
“你竟然背着我吃、独、食?”
“……不是。”
倪初久刷一下抬起手指,直指窦衎唇角的浅褐色茶渍,痛心疾首道:“还一口都没给我留!”
好像窦衎是什么偷吃千年人参果的猪八戒,一口一个连嘴都来不及擦。
窦衎一时语塞,方才行动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同他解释了,又赶着想先走远了再说,不然被那凉茶铺老板听见就坏了。
慌乱间侧头,却见倪初久那脸颊浅浅凹下去两点,正憋着笑呢!
好嘛,原来是戏弄……
窦衎觉得倪初久耍脾气的样子挺难见上一回,不配合倒显得自己没眼力见了。
是以他也不着急了。停下脚步,板起一张脸,抬手用食指指关节沾沾嘴角,接着垂眸瞥了一眼,十分标准地耍了个无赖。
“横竖凉茶已经在我肚子里了,要凉茶没有一口,人命倒是有一条,你能奈我何——呃呃!别挠我,痒哈哈哈!”
两人打打闹闹走出好长一段距离,窦衎才停下来跟他解释。
“那茶有问题。”
窦衎握住倪初久的手腕子,把这人的爪子从自己腰上扒拉开,语气真诚道:“那茶味道跟我师父提过的味道不一样,我怀疑食客拉肚子是因为吃了水煮鱼之后又喝了这家的五珍茶。”
“凉茶寒凉,忌辛辣、生鲜。做老板的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倪初久从窦衎那里抽回手,摸着下巴道:“那么就是明知故犯了……”
接着矛头一转,质问窦衎:“那你还连喝两碗?”
“将军好狠的心!”窦衎后退一步,攥紧袖子擦擦眼角看不见的泪水,活像个委屈的小媳妇,“我不惜以身试毒,你反倒还埋冤起我来。”
“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了。”倪初久拍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美食当前,哪怕是亲兄弟也是要一口一口明算账的。”
话是这么说,回府之后,倪初久还是立刻找医师给窦衎开了治腹泻的药。
果不其然,当晚窦衎便开始腹泻、呕吐,伴有持续的低热。
但他还是硬撑着口述,由倪初久代笔将五珍茶是作案工具的推测记下来,第二日让人送去皇城营下逮捕令调查那间凉茶铺子。
三日后,袁记酒家腹泻案终于水落石出。
原来三年前,因为小范围的天灾致使薄荷叶短缺、价格上涨,凉茶铺老板便换用了另一种清凉的草药代替。
这种草药性寒凉,比薄荷叶猛上好几倍,稍微食用过量便会致使腹泻。
凉茶铺老板一开始只是少量的换用了这种草药,但没想到吃完水煮鱼的食客只需要饮下一口就能立竿见影地消除口中辛辣。
一传十、十传百,袁记酒家的食客们吃了水煮鱼之后,为了降火解辣都会来喝上一碗他的凉茶。
久而久之,他的生意是越来越好。
袁记酒家每卖出一条水煮鱼,他这里就能卖出至少两碗五珍茶。
中途也不是没有过食客找上门来要说法,但他也能开脱。毕竟谁都知道,凉茶性凉,有的人肠胃受不住,总不能全都怪到凉茶头上。
再说了,又不是他拿刀架食客脖子上逼着他们喝下五珍茶的。
你情我愿的事,又怎么能算作蓄意害人呢?
“荒唐!明知有害却闭口不提,为了赚钱不择手段,枉为你读了这么多医书。”
皇城营审讯室里,季莫暴怒。
“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这草药副作用这么大啊!”
“还在狡辩!那我问你,”季莫一掌拍向桌子,下面跪着的凉茶铺老板抖如筛糠,“若是你不知道,在有人投诉的情况下,作为老板是否应该亲自试饮、检查五珍茶的新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