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府出来的时候又开始下雨了。
窦衎和陈鹿撑着伞,慢慢往皇城营走。
走出罗府好一段距离之后,陈鹿估摸着周围也没什么人能听见他们说话,这才继续追问窦衎。
他不明白为何窦衎对罗素隐瞒在罗任昌身上发现蛊虫的事。
窦衎掀起一边的伞沿,陈鹿望过去刚好能看到他刚毅的侧脸。
就见窦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将脸转了回去,盯着眼前朦胧的雨雾。
陈鹿心一沉,瞬时觉得他那眼神有些超脱他们这个年纪,自己像是被看穿了什么心思,又觉得他的眼里有些悲悯,混杂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窦衎的嗓音压得很低。
“从外面看,罗府气派豪横,家大业大,可应门的却是主人。做生意的,或多或少都会有钱周转不过来的情况。若是十分拮据时,缩衣减食,再不济变卖些家里的多余玩意儿也能熬过去。而今日,从你我进门到离开,全程见到的家仆也只有两位,一位给我们上茶,另一位寸步不离地照顾罗夫人。很像是家道中落后,值钱的家当都变卖得差不多了,这才只能将大部分家仆遣散,消减开支。”
“若是我没猜错,今日给我们上茶的那位家仆原本应该也是在照顾罗夫人。还记得我们进来之后,罗小姐说锅里还热着药,要去看一下,让我们稍等片刻吗?”
陈鹿点头:“记得。”
“路过厨房的时候我刻意闻了一下,并没有煎药的味道。沿着厨房走能通向罗夫人的院子,我猜,罗小姐借口去厨房离开,实则是去叫那位家仆过来上茶。”
陈鹿眨眨眼,若有所思,好半晌才喃喃道:“所以她家里其实已经没有人了,唯二的家仆,全都被她安排着照顾自己母亲。”
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
窦衎脚步没停,跨过一个水潭,并不在意靴子上溅起的泥点。
“还有那茶叶,是好茶,但是已经受潮了。虽然喝起来口感上并未有太大影响,但是闻起来的香味已是大打折扣了。”
“排除她故意为之的可能,唯一的原因就是府里只有这些受潮的茶。一个做茶叶买卖的人家,用受潮的茶叶招待客人……”
窦衎没再说下去。
二人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皇城营,简单将方才的记录整理了一下,窦衎便利落地将下一步行动分配下去。
“陈鹿带人几人去查近三年罗任昌名下铺头的走账,记下大额进出账的日子,再去调查那时候他的行动轨迹。”
“同时吴时带人去市场看看最近这一年里有没有突然什么时候多了很多找工的人,找到这些人,问问看他们的前雇主。顺便再去走访一下罗府周围的邻居,不要透露办案进展,只是问有没有见到大批大批的陌生人来罗府门口转悠。”
皇城营顺着这条线索去查,七日后,收获颇丰。
“罗任昌好赌成性,这三年欠了很多钱,铺头都转让给别人了,就这样赌债还没还上,借钱去赌。有好几次还被人追着上门要债了。”陈鹿拿着记录簿读,边读边咂舌,摇头道:“刚好给邻居撞见,听说大门都差点儿给拍烂。”
窦衎点头,刚好对上了那天他留意到的大门刮痕。
吴时补充道:“部分被罗府遣散的家仆也找到了。据他们所说,前年开始罗府的资金就不太充足,罗任昌支走了很多钱,有好几次他们的工钱都拖着发不出,后来还是罗素给他们补上的。除此之外,罗任昌性情也大变,经常回来发脾气,跟罗素的关系也不好。去年他们被遣散之前,父女俩吵了很大一场架,罗任昌甚至对罗夫人动手了。”
“畜生啊,活该他死!”陈鹿气得脸红脖子粗,怒道:“打妻子孩子算狗屁男人!所以说赌瘾真是害人不浅。城里那几家赌坊,我们又不能查封,就是仗着有人撑腰,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坐下!”窦衎抓住要暴走的陈鹿,将人按回凳子上。
“归根结底还是他心智不够坚定,被诱惑和赢钱的快感懵逼了双眼。倒是苦了他家里的其他人,要为并不是自己犯的错承担后果。”
提到罗素和罗夫人,室内又陷入一阵沉默。
陈鹿张张嘴又合上,面色很是难看,最后狠下心开口道:“不会是罗小姐做的吧?”
窦衎没说话,陈鹿却是看懂他的意思了。一下子卸了力,瘫坐在凳子上。
他自己就是负责调查罗任昌的债务,其实他都知道,罗任昌的外债这几年也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还上,应该是罗素帮忙还的。因此仇家也没有被逼到杀人的程度,更不会用这种没有任何好处的方式杀人。
只有被迫纠缠在这个泥潭里的罗素才是需要解脱的人。
窦衎拍拍陈鹿的肩,安慰道:“去找她吧,劝劝她,看看能不能从轻发落。”
陈鹿带人走了,窦衎留在皇城营里。
他坐了会儿又站了会儿,总觉得心里有些堵,转去后院提了桶胡萝卜喂豆浆。喂完还是觉得不舒服,便收拾东西去了铁骑营。
*
倪初久见到窦衎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心情不好。
窦衎没说他为什么来,倪初久也就不问。
放下手里的公务,起身给窦衎倒了杯热茶,见人呆呆的,使劲儿硬塞对方手里了。
又去柜子里取出一盒糖块,捻了一粒,沾满了糖霜,二话不说往窦衎嘴里一塞。
“唔,好甜。”
后者闷闷地看了自己一眼,砸砸嘴,倒也没吐出来。
不知道是在抱怨还是在撒娇。
倪初久没搭理他的哼哼,自己含了一粒,净手之后又坐回去批改公务。
两人安安静静地呆在屋子里,就这么过了半天。
……
傍晚的时候皇城营来人到铁骑营找窦衎,说罗素认罪,带回来了要连夜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