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两日,大年初三一早,窦衎便整装到了皇城营。
这次他总算能够理直气壮地走进西边儿的营房。新来的管事的递给他一个木盘,里头放了块刻了他名字的腰牌和一套制服。
窦衎拿起来一看,刻的是“窦衎”二字,心下了然。
“恭喜世子,此后您便是皇城军的一份子。上头分了个师父给您,这段日子辛苦您先跟着他熟悉些基本的事宜。”
窦衎礼貌道谢:“多谢大人指点!”
窦衎向来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他借了间屋子,当场换上制服挂好腰牌,便问路去寻自己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师父。
一路找到马厩,就见门口有位长胡子的汉子正在磨刀。他挽起的衣袖下是健硕的肌肉,看起来很是霸气。
窦衎上前行礼:“师父好,晚辈来迟了!”
对方一愣,手里的刀险些没拿住。眼神从窦衎脸上慢慢滑下,最后停留在腰牌上,眯起眼盯了一会儿那两个字后立马摆手:“我可不是你师父,那个才是!”
他指着马厩里一处隐秘的角落,窦衎顺着望过去,终于在茅草堆里找到了个人。
那人穿着土色便服,跨坐在草垛子上,左手卷了本没了封皮的书,右手拿着根胡萝卜正喂马。那马跟他也是亲近的,啃完了胡萝卜,一张脸又使劲儿往那人手里拱。
怪不得那书烂翻翻的呢。窦衎毫不怀疑,那书要是橙色的,那马说不定三两下就给吞了。
谢过磨刀的大哥后,窦衎转身离去。
磨刀男人有些唏嘘,转头对里头那人喊道:“老季啊,叫你好好打扮一番。你看,见你这个邋遢样,到嘴的徒弟都跑了!”
好一会儿,里头才传来慢悠悠的回答:“无所谓,这种货色不要也罢。”
语毕还传来几声马嘶,似乎那匹枣红色的良驹也很是赞同。
可他刚说完,却见马厩入口晃进来个熟悉的人,正是方才离开的窦衎。
窦衎右手提了满满一桶胡萝卜,左手稳稳端了个青花瓷茶盏,半点儿没溅出来。
他径直走到喂马男人的面前,将桶放下,双手捧起那杯热茶,铿锵有力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喂马的男人没说话,也没接那茶盏。
窦衎继续呼喊:“方才是徒儿有眼无珠,认错了人。特此准备了些小东西,恳请师父不计前嫌!”
似乎是嫌他丢人,喂马的男人不耐烦道:“我还没答应你,别一口一个师父地叫——”
可他话还没说完,那匹枣红马却兴奋不已地一头扎进窦衎提来的那桶胡萝卜里。
男人:“……”
窦衎余光见了,压下微翘的嘴角,将那杯茶又抬高了些:“晚生窦衎,劳烦师父今后多多指教!”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喂马的男人原本还想刁难一下这个亳州皇城“臭名昭著”的便宜徒弟,却没想第一次见面就被这混小子摆了一道。
不过他态度却很诚恳,并不像是在作假。稍加思虑,男人决定松口。
这边窦衎手臂越举越酸,心中正忐忑,就感觉自己手里一空,抬头就见男人将茶一饮而尽。
“豆浆今后的伙食就辛苦你了。”
男人拍拍他的肩,方才擦过嘴的手不露痕迹地摸上他的新制服。
很明显,豆浆是那头枣红色母马的名字。因为当它听到男人念到那两个字时,中途从桶里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
窦衎自然是不介意多承担一匹马的开销,只是他这师父脾气挺怪。两人聊了半天,双方连名字都不知道。
窦衎:“徒弟叫窦衎还不知道师父尊姓大名?”
“我姓季,单字莫。你去门口等我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来。”
窦衎点头,先将桶里的胡萝卜全都倒进马厩,舀水将桶洗净之后拿回去还给了打扫的小兵,这才出发往门口走去。
他在门口坐着发了半柱香的呆,却被一人当了视线,待他抬眼看清来人是谁之后,不由得吃了一惊。
“师父真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方才季莫穿着粗布麻衣在马厩里,俨然一副颓废养马人的模样。这会儿洗了个澡,刮了胡子,他那深邃的五官终于从脏兮兮的胡茬之中解脱出来。再穿上皇城军量身定做的轻便铠甲,武将的气场几乎是扑面而来。
这种气场又和倪初久的那种英姿飒爽不同。季莫沉稳,眼神坚毅,那是见过血、干过仗才会有形成的气度。
季莫往这儿一站,周围就好像不是皇城营,而是黄沙漫天的边疆。
“别想着拍我马屁就能轻松一些。”季莫板着脸,指了指自己鬓角的红痣:“记住这个,不会认错我。”
第一日,窦衎的任务是熟悉亳州城。他们没骑马,却是靠着一双腿步行,围着皇城兜了大半个圈。
饶是窦衎在皇城营里苦练了两个月,三个时辰不停地走下来,也免不了气喘吁吁,出了一身汗。反观季莫,却是面不改色。
窦衎开始较劲儿,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快步跟上去。
前头开了家凉茶铺子,窦衎正准备头也不回地略过,却见自己师父一屁股坐在摊位上。店家立刻端上茶水。
窦衎也只好停下来。
“我知你在疑惑什么。要说对皇城熟悉,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都比不上你。但是,”季莫刻意停顿了下,拉长了音调:“这对皇城军来说远远不够。”
季莫递给窦衎一碗苦荞茶:“皇城军最基本的职责是负责亳州百姓的安全。而威胁到安全的东西有太多,上至飞鸟下到游鱼。皇城军要做到的‘熟悉’,是对亳州城里一寸土、一根草都烂熟于心的地步。”
窦衎缄默不语,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原先以为只是认路和店铺,顶多再记一记人脸。却不曾想连一花一木也得过目不忘。
“今日是你第一次巡街,能坚持这么久已经不错了,就先这样吧。”
季莫难得夸奖了下他,站起身就准备离开,却被窦衎拦住。
“徒弟还有个问题。”
“你说。”
“师父可知皇城营私牢的地点?”
季莫原本就严肃的脸色此时更是冷了几分,他上下打量了窦衎一会儿,才慢吞吞开口。
“那地方阴气重,还是不要随便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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