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下巴有些许胡茬,却并不显邋遢,反衬得他痞帅。众人正疑惑,就见王半聋举着杯茶出来,殷勤地站于男人身侧,像是张长了眼能移动的茶桌。
接着王半聋那破锣嗓子响起:“这是大理……铁、铁骑营的成将军!将军赏脸,今日亲自给大家指点一二!大家欢迎!”
几十个汉子噼里啪啦的掌声像是过年的鞭炮,成将军微微扬了扬手:“指点倒不必。听说你们这里有不少高人,我今天是来讨教的。”
王半聋这时候耳朵倒是很灵,一张脸快要笑裂:“将军说的哪里话!”
窦衎站在第一排,总觉得这个“成将军”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他此前偷偷跟着倪初久去铁骑营的时候基本将那些将士军官认过一轮了。这个男人气场如此之强,他见过不会不认不出。
难道还要更前?上辈子?
成施喝了口茶,随口问道:“你们这谁最能打?”
“豆开心!”
一刻寂静之后,窦衎就听自己的化名被响亮地喊了出来,那声音大而突兀,硬是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了一会儿。
接着更多的人附和:“对的,豆开心很厉害!豆兄弟!”
成施嘴角翘起个夸张的弧度,好奇问:“谁是豆开心?”
窦衎无语,只得应声出列。他双眼直视前方,毫不在意成施打量的目光。
窦衎知道,看他不顺眼的大有人在。第一次比试他有意收敛着锋芒,可是之后一连串的小测,他每次稳居第二三,时间一长,总有人会盯上他。
若是真要掰着手指头细数,恐怕就只有一个缺心眼儿的丁大炮不排挤他,还当他是兄弟的了。
成施左看右看抽走了王半聋腰间的佩刀,发出邀请:“小子,出来陪我练练?”
士兵搬上来武器架子,窦衎也不客气,走上前挑了支长枪。人群自动空出一个圈,做好看戏围观的准备。
两人先是互相行了个礼,比试便开始。窦衎摸不清成施的套路,一开始出枪并不凶狠,算是中规中矩地喂招。
成施自然也看出来了,略微觉得有些没劲。他那总是寻思倒霉事的脑瓜子一转,不再一板一眼地应招,而是不动声色地化守为攻。
一刀横切,中途停顿刀锋一转向上破空。随着一个后空翻落下的,还有成施那懒洋洋的声音——
“西南旱涝缺的是什么?”
“粮草。”窦衎飞快弯腰躲开凌空一脚。
“中州边境守卫是谁?”
“林右绅!”窦衎转身双臂迅速举起,挡下一刀。
“于漠北全军覆灭的是什么营?”
“天狼营!”窦衎咬牙。
白日精光一闪,平地一声惊雷,震中窦衎的五脏六腑,他终于记起这人是谁!
*
一年前,边陲小镇。
窦衎刚和倪初久相认,这段日子被关在县衙后院里百无聊赖。
“小孩儿在里头?”却听门口一把男声响起。
“在的,真是个哑巴呢,一句话也没说过!”
男人轻笑,那笑声听起来颇为轻佻:“姐姐呀,这话可不能在你家公子面前说。”
丫鬟意识到说错话,连忙求饶:“公子教训的是!奴婢记住了。”
“姐姐快请起,这天冷冻坏了身子,我可要心疼的。”
窦衎凑在门上听了会儿,只觉得这男人花言巧语,没安好心。
他正欲转身,忽然瞥见西边的院墙上突然落下来个人。那人一脚踩着墙头的青砖,动作骚包地翻了个身,落地还抖了抖自己袍子,接着对着窦衎扬了扬下巴。
“小家伙你好啊,给我倒杯茶喝么?”
窦衎一愣,这声音不正是方才门口的男人么?
见窦衎没有动作,男人自来熟地走到石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惋惜道:“我这脸到了秦楼楚馆可是人人抢着端茶倒水呢!”
窦衎警惕:“你是谁?”
男人轻轻转着手里的茶杯,笑得邪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窦衎不动声色地继续打量他。
“打个商量呗,别对倪初久上心,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别信。”
“我为什么要信你?”
“就凭我长得比他帅!”
男人将手里的茶喝了,又翻墙走了。
*
惊雷扯来一连串的乌云,将整个天幕遮住,瞬息之间便大雨倾盆,毫不讲理。
窦衎刚侧滑躲过一刀,气喘吁吁之间是恍然大悟的惊心动魄。雨水劈头盖脸地袭来,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个人认识倪初久,他会将自己偷偷参加招兵的事情告诉倪初久吗?
一想到这里,窦衎便再也按耐不住,如果倪初久早就知道自己的踪迹,以后还会信任自己、如此放任自己乱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