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走龙蛇,两行字大气工整,行迹张扬锐利。
完工,将毛笔搭砚台上。
事情多,腾不出空,陈则没心思闲谈,挪开挽联晾一晾,而后一刻不歇地裁纸。
看出他不情愿,反感谈这个,贺云西知趣打住,没多问。
“美工刀,你手边那把,递给我。”陈则惯会使唤人,顺口指挥理所应当。
贺云西清闲,闻声照做。
下乡待七天有的是时间,今明歇两日,暂时不着急做别的,闲着也是闲着,打打下手无妨。
“那一包,装胶水的红袋子,都拆了。”
“可以。”
“香,拿一把。”
“大的小的?”
“算了,各一把,都要。”
“蜡烛?”
“要。”
年轻小伙手脚快,他们干了大半的准备流程,陈则是主力,爬墙插杆,立幡挂符贴纸像……主家对他写的挽联相当满意,边称赞边塞两包烟以示欣赏感谢。
逝者生前是上个世纪出生的知识分子,文化人,平常爱好钻研书法,如今死了能有个这么飘逸潇洒的挽联贴灵堂前面,大家都替老爷子感到高兴,出手便大方,晚一点还多给了陈则一个白纸包,另封了四百感谢费。
陈则扔一包烟给贺云西,当是还之前那半包玉溪。
贺云西抬手,稳当接住,明白他的意思,反手拆了取两支夹修长分明的指间,多的丢裤兜里,一支自己咬口中,一支又分他。
“等会儿,我洗个手先。”陈则说。
贺云西不等,上前,径直把烟卡他耳后。
这人的指尖微凉,触上来有点冷,陈则敏感,本能想缩开,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按着,贺云西像是吃准了他的动作,低声说:“别动。”
似有若无的抚过,略微痒。陈则忍住了,站定,直到对方收回手。
“你自己拿着。”贺云西说,轻飘飘的。
陈则摸向那根烟,稍微调整位置,卡稳些:“行。”
拧开水龙头,接着洗手,再接一盆放桌子上备用。
落日余晖变淡,天空由灰蒙的蓝调取代,夜幕随之降落。
葬礼虽持续七天,可并不是大操大办这么久,现今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了,不提倡铺张浪费,所以一般前几天都是主家的至亲和极少数近邻到场除夕,满打满算四五桌人,到第五天才是开始正式操办,且这种七天式的葬礼算长,不多见,不在一个地方的远亲基本第六天才来。
主家自家人还没到齐,二儿子远在国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一大家子正商量对策,希望陈则他们帮忙看看,啥时候最合适发丧,看能不能等二儿子到家再开始。
陈则处理不来这些,交给张师他俩决定。
张师老狐狸成精,看出来这家现在当家的是大女儿,平常搁生前尽孝的也是她,张师表面模棱两可,可含糊其辞之下的意思是听大女儿的安排,她做主,别人定了不算。
新式社会了,不流行老传统儿子大不过天,人活着的时候没来伺候,走了做样子全是给外人看。
张师实在人,话讲明白,多的主家自行敲定,他们拿钱办事干活就行。
大女儿最后决定不等二儿子,这个年代女儿也可以摔盆,总不能把她爸烧了放那里不管,儿子不回来就不下葬。
不出意外,这个决定遭到了部分人的反对,多数农村约定俗成的规矩谁摔盆谁拿遗产大头,主家老家在村里,但城里有车有房有铺面,逝者年轻时做生意发迹,这些年可存了不少钱,守旧派们哪怕作为不相干的外人分不到一毛遗产,可还是坚决维护老规矩。
葬礼还没开始就乌烟瘴气,好好的喜丧像菜市场,吵得不可开交。
大女儿被一众亲戚堵中间,堪比罪人。
陈则冷眼旁观,不多管闲事,只是那些人争执推搡间打倒了他的朱砂液,他皱了皱眉,火大砰地一拍桌子,冷脸厉声呵斥:“谁他妈不长眼,看不到这里摆着东西,瞎了还是脑子进水了,他妈的再撞一下试试!”
乱作一团的局面立时消停,他发起火来很唬得住人,挺有震慑力,个高结实煞神似的,守旧派们或多或少对从事这方面的人有敬畏之心,一群闹事的不敢吭声,一个个鹌鹑似的噤若寒蝉,瞧着打翻的红朱砂液淌一地,心里直发怵,唯恐犯了禁忌。
张师连忙打圆场:“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大家别介,都和气点,不是大事,不行再商量就是了。”
待二爷和大女婿带着骨灰回来,最后还是定下让大女儿摔盆,不等二儿子。
逝者立了遗嘱的,遗产早分配妥了,谁摔盆都没差。
二爷私下教训了陈则两句。
“收多少钱干多少活,瞎逞能小心栽沟里,清官都难断家务事,管不着就别瞎搅和。”
陈则这下没对着干唱反调,下乡干殡葬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外人终归不如自家亲,多的是反过来怪责破坏家庭和睦的前车之鉴,吃亏上当一次就记住教训了。
发丧仪式由二爷主持,陈则那张颓废无神的厌世脸撑不起场子,不像那个把式,二爷才够格,往那儿一站像模像样,几回架式下来颇对味,一看就内行地道。
陈则点香,把第一炷香交给大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