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嗯!谢谢您夫人,您对我最好了!”
苏洛欣然点头,干脆地签完最后一笔。
也等不及跳进全员联手为他挖好的深坑。
所谓的礼堂,不过是用来囚禁他的牢笼。
离首都最远的荒野,靠近十三区的边界,就算没有那支秘密押送队,把他一个人丢在那他都活不过半天。
而他亲笔写的请愿书当晚就连同一份‘复归’文件送到苏霆的临时住处。
是默文上将送来的。
“明天就是典礼,全城的道路和伦卡广场上都会有镜头,所有进出口都是一级戒备,演示时也都是荷枪实弹的备战状态。苏霆,我想您应该是懂分寸的人,不会再蠢到浪费生机。”
时隔一年再坐下面对面交谈,默文仍是高人一等的态度,看得苏霆身后的亲信面露恼火。
“他呢。”
放下文件的苏霆只问这一件事,异常平静。
“苏洛现在人在哪?”
自诩看穿他冷脸下的紧张和暴怒,默文拍拍大腿,假笑道。
“令弟在我们周到的保护下十分安全,您不必多虑。除非您是想他变成一个盗取机密文件、意图刺杀大元帅,还蓄意给元帅之子使用违禁药的潜逃犯。”
听到这,苏霆的怒意才通过眼神显现。
忽然想起什么,他又放缓表情,一字一句道。
“如果你们肯把他还给我,那我对你们暗地里做的一切都既往不咎。从今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也可以用交易和平共处。”
见他不再遮掩,默文也挺直腰回嘴。
“瞧您这话说得,好像我们是什么作奸犯科,只会欺压百姓的暴|政团体。”
“难道不是吗?”苏霆向后招手示意,季宇飞立即取来他们精心准备的“案底”。
关于生物记忆芯片的研发,关于跟索拉兵团的暗通款曲,还有最后一点……
“你们瞒着所有人,偷偷占有各处收集来的蓝月能源,一边又高价售卖给飘在星球外的通缉犯们,怎么,是地面上的钱不够你们赚?还是他们用来交易的东西,你们没有?”
唯有提及最后一点,默文神色微变,眨眼又恢复原状。
“上层人苦心孤诣做的决定,下层人不一定会明白的。”
这是他沉思后的回应,说服力微弱。
或许他也觉得理由苍白,又补充道。
“做人得有自知之明啊,苏霆。否则就会像令弟,只有攀附权贵的心思,却不想接受身居高位应担的责任,一味哭闹撒泼,为人毫无可取之处,也不思进取。你觉得他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吗?他能苟活到现在全靠你的眼瞎和纵容。”
替这些天烦透苏洛的同僚一口气抱怨完,默文也无畏地揶揄道。
“我们可不像您,宠爱弟弟到了掏心掏肺,连后半生都抵上的地步。怎么,该不会他让您去死,您也会乖乖照做吧?”
做好迎接苏霆怒火的准备,默文却等来这个冰山男人的发笑。
起初苏霆摘下帽子,想用手抚脸的动作忍耐。
可最后实在克制不住,他捂着眼,喉中涌出一阵低沉磁性欢笑。
“瞧您这话说的。”笑毕他照搬默文的腔调,笃定道,“我当然不会这么做。他也唯独不会允许我做这件事。”
瞅着他的笑脸,默文不明就里,刚想继续施压就被他摔回桌上的复归计划书打断。
“您请回吧,默文上将。好好准备明天的开幕式,毕竟那可是全首都,哦不,是几乎全区现场放送,每家每户都密切关注的重大表演。”
难以理解。
百般琢磨,千般分析,默文上将始终想不通苏霆常态的表现。
但他仍将情况一五一十汇报给奥古斯夫妻。
元帅办公室内,二人的亲信与多年培养的智囊团全数到场,为此事争论不休。
最后他们分成两派。
其中一方认为苏霆的确准备同他们撕破脸,想要趁典礼突袭,抢回被软禁起来的弟弟。
另一方人坚信苏霆是忌惮于他们兵力和新武器,但肯定会想办法潜入府邸找到苏洛的踪迹。
“伊诺克呢?”奥古斯在中间突然问。
莫娜安抚般地拍拍丈夫手背,解释道:“他说他想给安杰尔一个惊喜,亲自接人来首都看典礼。他打算向那孩子求婚了,就选在大广场的大礼堂,明天下午十二点的时候……”
也是钟声固定响起,惊飞四周鸽群的时候。
几个关键词入耳,奥古斯总算放下悬着的心。
果然啊,他相信的预言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若世间真有神明,那一定也是站在他和他带领的人身后。
现实前进的轨迹再次与脚下的路重合,包括他在内的团队睡了一场安心觉。
典礼当日,在过去血红王命人修筑,后来朱尔斯大元帅扩建的福尔图娜广场上,他们察觉到第一个端倪。
伊诺克没有跟安杰尔一起出现。
在元帅家眷的贵宾席,安杰尔反而跟另一名自称菲特·弗泽的银发青年并排就坐。
或许儿子是把惊喜推迟了?
在万众瞩目的首位上,莫娜不好做出太多动作,于是她眼神示意助理,去问一问伊诺克身边的护卫。
那同时也是最尽职的监视者。
“他们说一切无恙,夫人。”助理还拿着通讯器就凑到她耳旁,转达道,“伊诺克阁下临时改了主意,所以回来得慢了点,但一定会赶上大元帅的发言。”
回答是令人安心的,可某种预感却如石子投进心湖,激起微弱且不成形的焦虑。
在这种惶恐里,她等到丈夫准备发言。
台下是壮观的士兵方阵,台上悬着偌大显示屏,映着大元帅意气风发的姿容。
这也是将在大街小巷的宣传屏,还有联通首都信网的每家每户中会出现的画面。
电台,电视,通讯端直播,说是全地收看也不为过。
除了一个地方。
场上唯一缺席的第九区元帅及其阵队,应对一直以来唯一拒绝首都帮衬的独立区斯卡蒂。
他们到底是抱着何种心态,何种目的抗拒?
在万里无云,一派祥和的今日,人们没有在这扫兴的事情上耗费太多时间思考。
众人翘首以盼,等待主持请上他们现在的第一统治者。
“……那么,接下来就有请大元帅,尊贵的奥古斯·普莱德阁下、滋——发言、滋——滋滋……”
无法解释的噪音忽然穿插进演说中。
候在中控室的专员立马补救,却无一例外发现一件事。
他们无法排除这阵奇怪的干扰波。
终于,噪音扩散成噪点,彻底扭曲了画面。
出现在屏幕中的是一片尘土飞扬的荒野,典型的第十三区地貌。
镜头位于陡坡高处,录下四周嶙峋的怪石,崎岖的沙丘,随后像为观众答疑一般缓慢转动。
“什么?!”
主席台右侧的默文震惊出声,起身带倒了座椅。
他还不是一片哗然的现场中最失态的。
只见画面里,由坡底至远方天际线的范围内,绵延的不止漫天沙尘。
由浅蓝到深蓝的军装组成完美的渐变色,每一点笔触都是傲然挺立的斯卡蒂士兵。
他们将整片黄土涂刷,侵染,犹如冰雪结晶沉静地覆盖全地。
这支目测一万人的列队,正昂首望着上方。
此时镜头开始位移,竟是浮空起飞,转向另一面。
现在所有观众才知道,坡顶原来还站着斯卡蒂的元帅。
见到他的冷肃面容,主席台的一部分人反而迅速镇定下来。
他的造反他们早有预料,甚至还是他们一手促成的。
因为如此一来,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开战,镇压叛徒了。
可是,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违和感不止福尔图娜广场上的头部人物察觉到,还有如今每一个在收看的观众。
诡异的干扰信号只影响了现场转播,因此无数民众拨打咨询电话,又涌向网络的官方发布号。
【我们是要见证历史了吗?大倒退后的第一场内斗大战?】
【这群人果然是狼子野心】
【白眼狼(呕)滚回你们的雪山】
【你们都快说句话啊!光杵着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突然,不是前段时间才说两区有联姻吗?】
【好讨厌啊,现在大家生活这么好,他们还要不自量力闹这一出】
……
浏览着清一色的谩骂质疑,季宇飞退离操作台,来到漂浮的信号小球下。
“请诸位尽情发言,我们目前还是乐于沟通的。”
他神色淡然,隔着屏幕向奥古斯一众放话,表明这并非单向的信号篡夺。
将信将疑之下,奥古斯转向大屏幕开口了。
“苏霆元帅,您无故缺席阅兵典礼也就罢了,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被点名,苏霆难得配合一次上前。
“我们希望您能把元帅府让出来,交给我们。”
别说台上的军商政要员,他直白或该说不要脸的要求连一般观众都气乐了。
奥古斯仍沉得住心,眼神似宽容又似在蔑视一条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狗。
“就只是鄙人的元帅府而已吗?”他似笑非笑地问。
“自然是您有的和您没有的,我方都会悉数接管。”
苏霆的回答越来越离谱了。
他哪来的底气?
他哪来的野心?
胆敢与今天到场的十二区势力公然挑衅。
他甚至又进一步要求道。
“另外,我们希望以后诸位能积极配合我方指示,不要做无用且毫无胜算的抵抗,那只对你们百害而无一利。”
不可理喻!
默文上将忍不住在后方捶桌。
区区一万多人,就算有新型的飞舰,就算能干扰转播信号,可对上他们的百万兵力、顶级战机,苏霆哪来的狂妄口气?
简直是——
“以卵击石,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
屏幕外的一道声音接下默文,也是大多数人心中的想法。
伴着规律铿锵的脚步声,说话者在苏霆恭敬地低头后退下现身。
再一次的,主席台上掀起轩然大波。
本应送去软禁的omega人质,那个蠢到没变,任性妄为的苏洛。
在一片蓝装中,唯独他穿着截然不同的纯白制服,漆黑腰封紧束小腹,赤金纽扣排至领口,莹莹发亮。
但这都比不过他填满狂傲之火的眼眸,能令人见之颤栗。
他目光下撇,仿佛看到无数张呆愣的脸,接着冷笑道。
“这些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们,吓到蛋都掉地上滚的蠢货,识相点地现在赶紧捡起来,去找靠谱点的医生缝上吧。别不自量力跟我闹情绪,我没心思再奉陪了。”
口吻仍旧讨嫌,态度依然无礼,可现在无人再像之前一样擅自评判他。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虽说换了身行头,可他绝对是当天报道里一脸憨笑,对伊诺克·普莱德满眼痴迷的omega啊!
多亏他第二回的高调亮相,没受干扰的首都网域现在也因消息的爆炸岌岌可危。
他惊人的真面目也彻底打乱奥古斯的步调。
“闹情绪?”大元帅的威严表情总算出现一丝裂缝,他厉声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你们是在——”
“行了闭嘴吧,我不想听你讲话了。反正不管怎样,你都不肯把你快坐烂的屁股从那个毫无意义的位置上腾开,我说得对吧?”
苏罗还是那么一视同仁地“尊老”,背起手在镜头前悠哉踱步。
“现在我只要求你做两件事。第一,三小时内,把你们的居民全部赶进避险点,别来让他们碍事。第二,既然做好一决胜负的准备,那你们就别想临阵逃脱。”
恰好是说到‘逃’字时,他扭头直瞪机器,瞪向又被他的眼神吓退,一阵头皮发麻的观看者们。
“这样的话,我还能勉强夸赞你们一句。尽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还算有点骨气。”
看着他,刚才苏霆的猖狂似乎也找到原因了。
可他的狂妄还在自己大哥之上。
屏幕对面的主席台彻底吵开,他转而走向陡坡边缘,俯瞰着一片蓝色“原野”。
当初他曾对苏霆说过,自己不喜欢蓝色。
然而他从没要求这群人改换军装与旗帜。没有提过一次。
如今还是这批人,还是这抹色彩,却已像凹凸不平,覆满泥沙的宝石被洗净打磨。
审视的目光一直从首排扫到末尾,没有遗漏,他也再次开口,字字铿锵。
“今天在这里的人,如果没能在跟我的对战中通过,那从今往后就不用留在你们的队伍里。一年前,我在基地是这样对你们说的,并且自那以后一直给你们评分。”
无数双眼睛聚焦于他,包含浓烈且至纯的情感。
迎着灼热的,仿佛连金属也能融化的目光,他扬起一手,神色冷然。
“我现在就坦诚地说吧,你们在我这,还是一样的全部零分!统统是零分!”
过去会蔓延开的迷茫和不甘,今天一概没有。
那群蓝色人影仍旧是静静注视着。
坚定而无畏地聆听着。
聆听他发自肺腑的训斥。
“在我看来,你们还是跟过去一样无可救药。”
“愚笨,迟钝,怯懦,稍微满足一点就会松懈下来无所事事,觉得能普通地活过这辈子就好。稍微变强一点就觉得无所不能,自诩是主人,是顶点,造出掌控的权力然后抢来抢去,结果屁事没成还把世界搅得一团乱。”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蹈覆辙,甚至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都不愿去弄清楚,连死都死不明白!只要有你们在一天,世上恶心烂俗的事就没有一天断绝。”
“实乃当今最愚蠢的一群生物!一群拖累全物种、搞垮整颗星球还不愿承认的老鼠屎!罪该万死!”
沙丘上回荡着他喘息着的怒音。
“而我。”
他抬起另一只手,食指比向天空。
“看吧,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我能让星球停转,让天空塌陷,把你们这群不自量力的家伙统统处死,让世界变得清静!来吧!”
向虚无发令的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半分钟过去,此地只有沙尘绕旋。
两分钟流逝,风声扰乱着静谧的上空。
连城市里被迫围观这场闹剧的观众都为他莫名屏息,一边迷惑烦躁,一边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最后,五分钟过去了。
什么也没发生。
苏罗阖眼吸气,徐徐放下双臂。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能做的。”再睁眼,他仍是那副傲慢嘴脸,却与深深仰望自己的人相视,“现在的我,跟你们这些蠢货,一模一样。”
到这一刻,名为情绪的涟漪才在下方石雕般的士兵们心中荡起、扩散、疾速增幅成一种难以言状的冲动。
引起他们冲动的人,那名黑发白衣,却有天地间最鲜明的色彩的青年,他踏步前倾,仿佛随时会纵身一跃,跳向他们。
“我无法阻止天,无法阻止地,我支配不了这个世界玩弄你我的任何一支力量。”
“它们想抹杀你们,轻而易举,而你们还会对它们感恩戴德,继续接受这所谓的“自然规律”,一边自暴自弃地被冲下海,一边又不甘心地爬上来……”
聆听着青年的话语,候在旁边的季宇飞默默闭上双眼。
那含有一丝悲悯的激昂声调,在他心中唤起了一场幻梦,仿佛能将他领向宇宙之初,生命之终。
传进耳中的声音也渐渐柔和下来。
“可是,你们是我选中的阵营。”
“是我看中你们的价值,并认为它将会在我手中实现跃迁,在未来达到足够与我相衬的水准。”
“能够接受我的指令,成为我的子民,景仰我的身影,追逐我的脚步,将会是你们能得到的,最高回礼……”
对方提前预告过的宣言,今朝终于诉诸天下,引人浑身战栗。
无论是心怀敌意的对手,疑惑不解的市民,还是呼吸渐重的士兵,都在他抽出佩刀的一刻被挑动了某根神经。
他们就只能忘神地看着他吊起嘴角,露出与头顶烈日一致的狂态。
何等金光四溢,何其耀眼夺目。
“今天的我也跳过虚伪无用的开场白、没有营养的客套话,直截了当地说清楚吧——那场“零分考验”,现在才真正的开始。”
那人继续高喊,稚嫩却凛然的笑脸霸道地夺取所有视线,不予返还。
“余命令你们,从这场微不足道的首战开始,无论阻挡在你们面前的是什么嚣张的野兽神灵,什么可笑的律法仁慈,只要这场由人类完全征服自身乃至世界尽头的旅途没有终止,哪怕前方拦路的是余的幻影,你们也都给余活着斩杀一切“死”的可能!”
举刀宣令完毕,苏罗又压低锋刃,指向那群早已蠢蠢欲动的狂徒。
他又挂上几分像‘苏洛’的任性笑容,掷下最后一句。
“简而言之,去到哪里,走向何地,那是我要考虑的事。你们这些跟在我身后的混蛋们要做的,就是统统给我活到胜利的最后一刻!”
而他们再也忍不下去了。
心脏发出的嗡鸣在血管奔涌,在震动肌肉,最后于咽喉迸发,化成一声声咆哮。
于此时,于此地,一万三千六百人的齐呼震动着空气。
没有多余的声调,没有矫情的口号,杂乱却又单一的嘶吼发出前所未有的声势。
不,这种声音过去还是有的。
在躲过野物的獠牙利爪,扛过天灾的无情蹂|躏,从一种未开化的‘兽类’匍匐挣扎,凭着某种异常的野心从四足之身站起之际,人类就曾发出过这种声音。
含义没有比谁高尚,也没有比谁低贱。
仅仅是和所有生命一样,为了生存互相厮杀又谋取共存,是世间唯一纯粹的竞争。
如今,呼声传入了所有心惊肉跳的听众耳里。
而他们只感到毛骨悚然。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不是一批驯化成功的忠犬。
乃是一群被解开枷锁,回归野性,却唯独听令于一王的狂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