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时的居民撤离,仅用两个半小时就完成了。
首都位于中心,领域在地图上呈现一个圆形,它的避险点则环绕边界而建,足够容纳现有人口。
逃难如此之快,军方的秩序维护只是表层原因。
在亲眼目睹那场震撼的战前宣言后,没有人敢再磨磨蹭蹭,或者还怀有侥幸心理,认为斯卡蒂发起的攻占掀不起水花。
那‘区区一万人’,每个都有着可怕的决意与磅礴野心。
倘若神灵也能被击落,只要王一声令下,他们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斩杀,吞吃入腹。
不比逃亡的民众,驻守原地的人要忧虑的事情就更多了。
怎么迎战?
如何致胜?
怎样防御才得当?
问题越积越多,往往还没解决一个就被新的一箩筐淹没,扰得人心烦意乱。
和平生活太久并非他们慌乱的主要原因,而是直到今日,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对北军一无所知。
对敌人的无知乃是战争中的大忌,没有之一。
斯卡蒂的首领什么时候变成苏洛,这家伙有几斤几两,除了银翼和诡谲的信号干扰装置,北军还手握多少“惊喜”……
本该在对峙之初就得厘清的关键,他们为何会误判甚至忽略掉。
这种方寸大乱的感受和成因,今日站在列队中的诺克最有话语权。
为什么会败?
因为傲慢。
正如他的家族姓氏在一种旧日语言中的意译,他们的傲慢成为了自食其果的开端。
往日他们身边没人指出,愈渐祥和的生活也混|淆了百姓,尤其是首都民众的判断。
现在,奥古斯他们就等于坐了一路的头等舱才被告知还没买票吧。
如果没有识趣地让位,那他们就只能等来凶神恶煞的“列车长”将他们一个个踢下去。
“列车长”准点动身了。
以苏罗为首,一百名士兵乘坐银翼二号率先抵达首都南向的关口。
该地是第三和第四区接壤的位置,两名元帅的人马也早早听令,在此设防。
他们各自派出三分之一兵力赶往首都,留下的全部迎战。
不仅如此,他们还调来八台三代战甲——歌利亚系列,其操作者全是经验丰富且技术精湛的专员,一人可抵一支千人的军队。
按常理,他们能赢得毫无压力。
可是,恐惧……
仍旧无法克制地恐惧。
当那一袭白衣的叛军头目跃下银翼,于半空落至地面,荡起恐怖的沙尘时,他们的心脏仿佛也被数百米外的音波震碎。
他后方跟着一群稀稀拉拉的先锋兵,看不出战术,看不出队形。
这些轻装上阵的家伙仿佛是来旅游的,徒步走到最后一处防线还在说说笑笑,彼此打闹。
最前方,苏罗停步头也不回道。
“莫奇,我给你五分钟,把你身上的脆饼、蔬菜干、果冻糖还有整袋肉酱面吃完。”
他一说话,全队便自动噤声,只有中间举手的家伙边笑边含糊应道。
“收到收到!师父!啊呜——您慢慢跟他们讲……”
食物塞满了莫奇的嘴。
通过提前安置的交流设备,他们的对话也清晰地传到关口瞭望台塔。
合着这些家伙真的是来野餐的?
疑惑蔓延,怒火渐生,两者抵消了一部分恐惧,也让迎战方有所反应。
不似四区高层全部留在后方总部,三区除了文员全数到场。
年逾六十的老元帅登上正门,也是防御墙的顶端。
像他解读出苏罗战前谈判的意图,后者也在他露面后靠近几步。
“下午好,老头子。你是打算亲自开门恭迎我大驾吗?”他站定打了个招呼,自认足够礼貌。
但在老元帅的身边人看来,这就是恶劣挑衅。
以眼神宽慰下属,灰发老者站到传音设备前。
“若阁下今天只是作为客人到访,与我们友好共处,那我们自是愿意以礼相待的。”
回复委婉且克制,是表态也是警告。
目光审视的苏罗弯起嘴角,迈进一步。
“也就是说,你们宁愿战死也不肯投降喽?”
“我们都曾以誓词向自身起誓过忠诚和勇气,绝不违背。”元帅苍老的声音在设备中平添一份深沉,“而我们的辖区,我们的百姓,绝不能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交给你这样的人。”
这算目前为止他对苏罗说过最具攻击性的话了。也完全发自内心。
“哈!”
苏罗朗声一笑,指向高处的动作令墙头不少人莫名发怵。
“我很中意你,你叫什么。”
他直抒胸臆,说着不符交战氛围的话。
连老元帅也不禁流露出一丝困惑,犹豫着报上名。
“鄙人查理·库什,你……”
“很好!”
苏罗仰头抢话,表情像极了一个讨糖吃的孩子。
“查理·库什,如果今天之后你还活着的话,我不介意推迟一下你的退休时间,让你再多当几年军中教练。你这样的人,估计到老死那天也闲不下来吧?”
要众人敬仰的老元帅去当教练员,这并苏罗非激怒关口士兵的主因。
而是他理直气壮地将一军主将、一区之首视作所有物的态度。
实乃侮辱!
可无论是被挑起战意的众人,还是情绪稳定的查理元帅,他们都来不及深究了。
当白衣青年放下手,那支队伍的面貌陡然转变。
聚集的自然散开,偷闲的自觉起身,所有人两眼直盯前方,却无法辨明他们的目标在哪。
这群士兵光是站着就能化成一柄震慑心神的武器。
而他们的支配者——苏罗背逆阳光活动着筋骨。
他的容貌明艳,身姿与人无异,嘴中却发出犹如深渊之底传来的低笑。
“都给我记住了,我说的前提是——今天的你和他们,能活下来的话……”
一场实力悬殊的战役,正式打响。
南关口开战的时间是十二点五十分。
总指挥部得知该地沦陷的时刻,则在四十六分钟后。
这期间,后方的他们并没有一直接听实时动态。
因为大概在第十分钟,前线的传像机就悉数遭到毁坏,随后通信兵逐个断联。
他们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地陷”。
地陷。
意为作为王牌和最强力量的战甲不仅溃败,还彻底报废。
该消息离谱到指挥处一度怀疑是不是发错了。
没有重型武器傍身,人数远在正规小队之下,那群叛军拿什么摧毁改良加强后的战斗机?
那可是二十米高的合金巨物啊!
硬度堪比战舰,行动敏捷有力,疾冲和离地仰飞不在话下。
更遑论它还具备能量屏障与最新式的聚能炮,连星外海盗都对此忌惮。
谁能破坏得了它?
答案异常简单。
仅仅是人。
凭借血肉之躯,精简装备,他们与八位“巨人”较量的画面好比一群蚂蚁围攻远古巨象,稍有不慎就会被踩扁成酱。
可是,踩不中。
不仅踩不中,还无法在速度、敏捷,甚至是行动的协调与计划性上与他们一较高下。
仿佛只操作了一个转身,战甲的关节就遭到重创,电路信号逆冲,瞬间波及全躯。
攻击来自哪里,对手怎么行动的,又为何如此精准。
对这些问题的理性思考在仪器发出一阵凄厉警告时溃散,让八位操作员又惊又惧。
“是他们的狙|击手!”
通讯器里能听到指挥员在高喊,报出敌军的大致方位。
得到确切消息,操作员们反而愈发骇然。
“六千五百米?你在跟我开什么狗屁玩笑?!”
歌利亚一号的操作员,同时也是行动队长的alpha嘶吼着。
预测六千米开外的击杀,专攻机甲身上最微小,甚至能忽略不计的薄弱点。
角度刁钻,时机精准,力道强劲,更过分的是弹无虚发,直接把薄弱点变成了致命点。
如果仅靠装备做到,这件事本身就够匪夷所思的了。
可若是由人操作,那藏在远方的刽子手又是怎样的存在?
还是人类吗?!
当然是人。
参加过上一次围剿战的大功臣——那七位斯文儒雅的omega,他们在另外十名同伴的放风下尽情施展拳脚。
计算轨迹,移位追踪,瞄准射击,装弹再重复操作。
掩体小丘上只有他们操作的细微弹响,全员集中到忘却了心跳与呼吸。
他们每一个都具备装甲师的细致和耐心,在半年前就吃透了市面上所有大型兵器的构造,深谙每项机械设计的理念,最终也测算并解构出它们的缺陷,挑选出适合的狙杀材质做成子弹。
由不完美的人类创造出的机器,怎么可能是完美的。
然而躯干与大脑的功能搭配,绝对是自然的完美演化。
并且,进化或许没有上限。
于是在七名冷酷如坚冰,精明如仪器的狙击手眼里,为世人称赞的机甲成了不堪一击的积木玩具。
当射穿最后一架“歌利亚”的腰椎侧面,确认钢铁巨物瘫痪,为首的omega才摘下辅助镜。
他满意一笑,语带宠溺地祝福道。
“障碍排除完成。望苏罗阁下之后能玩得尽兴……”
这种态度并非个例。
无论在哪个位置,执行什么任务,赴战的蓝装士兵都怀着同一种心情。
他们痛快但不会松懈,激昂却十分理智,心中有且仅有一抹身影,一道音韵。
——为了他们共同的‘王’,他们誓要将与那人相称的胜利果实摘取,恭敬奉上
声音在他们奔涌的血流中跃动着。
结果如何,众人有目共睹。
一点三十六分,南关口前线失守。
一点五十九分,后方的总指挥部沦陷。
与此同时第二、第八区分别遭到北军两千人的队伍突袭,与之苦战半小时后被控制了中心。
相邻的四区接连败落,联系被强行切断后,首都立马收到了下一条来自斯卡蒂北军的通知。
是苏罗本人发来的。
他没告知败方的伤亡数,而是直接把他几点到首都,又准备从哪过的行程全告诉了他们。
顺便,附赠了一张他在第三区的著名景点——朱尔斯元首纪念像拍的照片。
画面里,他爬上铜像脚踩人家脑门,兴高采烈地比剪刀手。
活脱脱一个跟家长出游不讲公德的熊孩子。
放在以前,元帅府的智囊团只会评判他幼稚无礼。
可见证他领兵一路北上,另一头还安排人马围在六七两区边界待命,仿佛是要从多个角度慢慢攻入首都,他们再也坐不住了。
临近三点,奥古斯终于下达指令,启动远程武器。
目标除了行军中的队伍,还有远在斯卡蒂山脉的第九区。
按这类地地导弹的伤害范围预估,北军基地周边的村落也不能幸免。
可众人经过投票决议,最终还是以少服多,在没通知对方撤走平民的前提下发射。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再次发生了。
导弹的回波信号提前在斯卡蒂一百公里之外消失。
不仅如此,三枚连续朝北上敌军发射的空地导弹——白鹰V6也去向成谜,十成十是没击中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一群废物!没一个有用的!”
元帅府的议事厅内,奥古斯正冲部下大发雷霆。
他气得面颊发红,看起来还更年轻了点。
面前部属沉默不语,那一个个用垂头遮掩无措的模样看得他更是来气。
“默文、贺拉斯!你们都是去过那里不止一次的人了,可之前你们的回复是什么?你们到底是眼瞎了还是——”
怒火攻心,奥古斯说着觉得胸口一抽,让他不得不在妻子的搀扶下坐稳顺气。
他坚信自己不会败北。
只要能守住元帅府,机会就还在他手上。
“让她去……”
他捂着额头,呻|吟般地指示道。
“马上让那女人带着“它们”去,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
这声音包含深深的纠结,像是万不得已才做出的最差决定。
若坐在奥古斯·普莱德的位置,面对跟他一样的窘境,发出这种声音是当然。
因为,首都内的转播仍未终止。
先前干扰广场的信号仿佛是一种居心叵测的病毒,它随时间繁殖、扩散,最后竟掌控了整座城市的闭路监控系统。
现在,每个监控的画面都公开在网域上,随便人观看。
总电路无法关闭,信道源无法切断,此做法的险恶用意一目了然。
那匹恶鬼,想要已撤离的民众看着。
看着他们如何趾高气昂地破开城门,踏平街垒,如一群凶兽闯进人类社会,践|踏文明的世界。
普通的士兵和兵器拿他们根本没辙。
一进到城镇,他们便自发散开,攀爬屋顶潜进地道,严格遵守狩猎法则,视全城为隐蔽的掩体。
除了对地形的了如指掌,他们之间仿佛存在什么心电感应。
各人看似随机的行动最后总能汇聚在一起,把巡逻和防守的士兵一网打尽。
这群蛮兽们的头子也不像人类中的“大王”,必须作为保住的棋子躲在安全的后方。
他自己走在首位,不允许任何人超过。
开战数小时,他的纯白制服和早上一样干净。
是他没亲自动过手吗?
还是他中途有闲情逸致去换了件新的?
避险点内,忐忑的人们无事可做,只好关注着这群在糟蹋他们家园、撕毁他们安宁的叛军。
初期的好奇、厌弃与惶恐,统统在那名成功票选“史上最恶omega”的苏罗动手后转变。
转化为同一种不可置信。
他能发现在几百米外伏击的狙击小队,躲避子弹后直接投掷石块将领队砸晕。
他能穿梭能量炮与热射线交织的战场,径自起跳跃上炮台,一人对阵十人。
说对阵还有失偏颇。
看过他毫发无损,而对手被击飞得七零八落的场面,改用‘碾压’一词才妥当。
短短半小时,整座首都上空,尤其是元帅府附近的街区弥漫着浓厚的硝烟与蓝雾。
那些都是渗入过蓝月的打击武器,威力可想而知。
然而仔细一瞅,北军别说死伤,连掉队人数都是零。
他们终究还是来到了元帅府的正门前。
四周早已清空,各种新尖端武器与防护高墙也等待多时。
乍看之下,这座宅邸倒比一路走来攻破的地方更像个战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