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星一靠近,那股夹杂着腐烂与霉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甚至觉得那人周身的空气都隐隐扭曲了几分。
那流民头发灰白,像是多年未洗,一撮撮地支棱着,恍如晚秋杂草,蓬乱又倔强地朝天而生。他身上缠着一层层布条,堆叠着像发酵了的破布,把整个身体裹得臃肿笨重。
他察觉谷星靠近,浑浊的眼珠缓缓泛起一丝警惕,死死盯着她。但见她没什么动作,便又低下头,继续捣鼓着手里那些谁也看不懂的碎布和破铜片。
阿秀站在一旁,没有贸然跟上前。谷星敢靠近,必有她的打算,自己若凑过去,恐怕只会拖后腿。
于是阿秀退后几步,在一块石墩上坐下,取出方才谷星给她批改过的笔记,低头细细翻阅。她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豁然开朗,
那些未知的事物,竟然都有其诞生的缘由,根源。
谷星在那流民旁边选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油纸包。纸包一展开,是一块碎成几瓣的酥饼。
她捏了一块碎渣,往嘴里送去,嚼得香脆响亮,嚼嚼嚼。
吃了几口,她随手撕下一块完整的,举着递向那流民。
那人没有接,也没吭声,只是盯着那块饼,盯了很久。谷星也不催促,就那么举着,边嚼边等。
她那手举得都有些酸了,那人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他抬起右手,只剩两根指头。他用那残缺的手艰难地接过饼,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嘴巴缓慢咀嚼,像是一台生锈了的机器,“咔哒咔哒”地动着,牙几乎掉光了,只能用舌头一点点碾化,把那饼一口一口咽下。
他一边吃,一边用那双灰白泛黄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谷星望着他,总算松了口气。
她语气轻轻,带着几分友好,“我叫谷星。你呢,叫什么?”
那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顶多三十出头,五官尚存清秀的痕迹。
谷星本还在奇怪他为何只用那只有两根指头的手接食,目光下移,顿时一惊。
他整只右手已腐烂溃烂,皮肉外翻,几处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头。伤口没有包扎,只缠着一两层沾满污血的布条,像是早就烂透了,却又活生生长在人身上。
她终于明白,那腐臭味不仅来自身上的污垢,更是从这伤口里一路渗出来的。
谷星强忍着目光别开,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反胃。她去过封丘后,尸体、血肉、畸形残肢,她不是没见过;甚至见过整山的人骨,刀下毫不留情的萧枫凛。
她还疑惑为何封丘的消息从未传回京城,后来才知,他竟将所有前往封丘的官差、探子、商旅……一律灭口。
可那些都是死人。
眼前这个,是活人。
活人,烂成这副模样。
她眼皮突突直跳,竟觉连气息都不畅。
“Zouka……@as……”
那流民张了张嘴,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谷星凑近了些,刚想再听清一点,那人忽地一缩,像受惊的猫般往后一蹿,厉声喝道:
“走开点!”
这回听得分明,谷星一愣,半天没缓过神来。
不是因为那句“走开点”,而是他的口音竟是两广一带的腔调。
她眉头顿时蹙紧。小说虽是架空背景,可从制度、衣饰到风俗细节,分明是参考北宋,京城位于河南一带,而这人若真是两广来的,两地距离这么远,马车都要跑上半个月,这人又怎么会流浪至此?
一连串疑问在她脑中蜂拥而起,可那人警惕未退,任她再问,怕也是开不了口。
谷星心里大喊了一声,深感无力。
她哪知道这书里的历史地理?而且系统不在,她也没法让系统查资料。
照理说,她若遇到危险,系统应当会第一时间回来救她。可封丘的矿区里,她明明命悬一线,系统111也没回来看她一眼。它到底去了哪里?
她总抱怨它没用,如今它不在了,反倒开始想它的好。
谷星默默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小刀,心里一阵烦闷。
这人伤成这样,死活不过一线。若真无药可救,倒不如一刀了结,也算她仁至义尽,起码死得不那么难看。
她脑海里搜刮起大学时看过的粤语电视剧,使出毕生所学,含混地蹦出一句:“黎係邊度仁?你叫咪也命?”
她本没抱太大希望,权当试试看。可话一出口,那流民浑浊的眼睛忽地亮了,直直盯住她,甚至颤颤巍巍地凑了过来,一边扒拉她的袖子,一边低声哀求:
“救命,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