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缓缓道:“元掌门提前付下十倍药钱,你不喝便是砸南溪谷的招牌。”
“呵,砸就砸了,关我什么事!赶紧倒掉,别废话!”
“倒掉也行,我会把药倒水池里喂鱼,晚间再将鱼炖了给萧少主补身体。”
他平静无波的语气让萧衡十分恼火,萧衡冷眼直视他,声音冰得掉渣子:“你就非得和我作对?”
“我没有跟萧少主作对。”比起之前的温和谦逊,这时候的孟昭态度可以说得上强硬,“既然在南溪谷,一切就是我说了算。萧少主若实在呆不惯,大可不必在这里受罪,带上你的东西滚回凌霄山,我也能乐得清静。”
不等萧衡发怒,他又道:“萧少主,你我都是受命不得已之人,不如相互配合些,大家都能好交差。”
对着那张浅笑不语的脸,萧衡的拳头硬到了极点,整个人暴躁到不行。奈何临行前老掌门提着他耳朵训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实在不能被孟昭抓住把柄,到时孟昭脸上青一块肿一块,谁知道老掌门会不会又不分青红皂白把他关到禁闭室。
萧衡越想越烦,干脆蒙上被子倒头就睡,闷声闷气:“滚出去,打死我也不喝。”
也许是心情不畅,也许是乍然换了个新地,萧衡睡得很不舒坦,醒来时脸色沉郁得吓人,死气沉沉盯着屋内摆设,目光停在桌上摆放的药罐。
看来有人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萧衡简直气极反笑,真有人不怕死到这种地步,以为有老掌门撑腰他不能怎么着,大错特错,逼急了谁也拦不住。如今不动手,一是不屑,二是给家里老头几分薄面,若是有人继续忤逆他,继续不长眼,别怪他没给机会。
萧衡站起身,巡视一周,浑身的暴躁戾气无处发泄,走到桌边,毫不犹豫把药罐砸了个稀巴碎,乌黑药汁顺着墙流满地。
砸完药罐仍不舒坦,他踹开房门冲到院子里,抡起剑就往池塘里捅。水面“哗啦”炸开,十几条鱼被剑气震得翻白肚,在水里打转吐泡泡。
就在萧衡思索是一把火烧了房子还是直接抓住孟昭杀鸡儆猴,他肚里突然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此时天已擦黑,他只顾闷头睡,一整日滴水未进,饿到胃酸的感觉不大好受。
萧衡决定先放姓孟的一马。
他拧眉,抬头望着墙角的苹果树,脚尖点地飞起,摘了几个又小又硬的酸果子扔嘴里,刚吃一口立马吐出来,倒不是因为酸,而是因为苦,这苦味他不陌生,分明是让人作呕的药渣味。
原来这苹果树是用汤药浇灌长大的,难怪四周一股呛人气味。
萧衡爆了句粗口,抬脚把果子碾得稀烂,沉着脸,回屋端起茶水漱口,刚抿一口脸色一变,这他娘的哪里是水,还是药!
萧衡的脸已经不能用黑如锅盖来形容了。
而孟昭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恰巧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弟子。他神色不明扫了萧衡一眼,从容招手,两名小弟子立即蹿上来布菜,又立马跳出去没影,前后不过两个数。
屋内只剩孟昭与他。
菜很丰盛,满满摆了一大桌。有油爆大虾,桂花米鸡,还有红烧羊腿,色香味俱全。萧衡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却没有动筷。
见他不动,孟昭捡了双干净木筷替他夹菜。
萧衡斜里瞥见一只白皙手腕,腕子细得能看见青色血管,更是没胃口,跟看见什么糟心物件一样,烦不胜烦。
一想到要跟这样细皮嫩肉的男人共处一室,萧衡就难受到不能呼吸。他江湖行走数年,刀光剑影,放浪形骸,见惯的都是孔武浑实的武者,从没见过孟昭这样的,连动手都觉得脏了刀。
于是萧衡不得已拿起筷子,咬了一口羊腿又吐出来,嫌弃:“难吃,拿走,你也快走。”
“行,少吃一顿又饿不死。”孟昭慢慢道,“反正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就算你于我而言是累赘。”
“你说谁是累赘?”萧衡怒了,虎口猛地用力握剑柄。
“你啊。”孟昭还是嘴角挂笑,声音温温和和,“吃饭也要人劝着,比养狗都费力。”
“你说谁是狗!”萧衡彻底忍不了了,衣袖挽起的手臂肌肉成结,明显在酝酿惊人的力量,谁知还未拔出剑,他忽而呼吸一窒。
萧衡不可置信握了握拳,里头内里运转滞涩,行如磨砂,眨眼间,竟是一丝真力也使不出。
他立即恶狠狠抬头:“你使阴招,饭菜里下了毒?”
“没下毒。”孟昭小咬了口他碗里的羊腿,轻描淡写道,“看,没死。”
斑斑点点的细碎阳光透过镂空窗户洒在他脸上,清透眉眼加上温顺气息,怎么看都毫无威胁性,除开他嘴里的无情话语外。
“下了毒还要替你收尸,我可没有那个闲功夫。”
萧衡神情冰冷,杀气腾腾巡视一周,视线落在灭掉的香炉上。
“不会伤害你的身体。”孟昭起身拿走香炉,“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药物,萧少主奇功附体,我自知不是对手,若是哪日多有得罪,我死在你手里也未可知。请相信我,三个月后,我定奉上解药。”
这回萧衡真要喷火了,一拳头又凶又狠捶到桌上,额头青筋都忍得狰狞暴起。他的声音低哑,呼吸很重:“你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孟昭莞尔一笑,“萧少主软硬不吃,我只能出此下策,不如我们把话挑明。”
“其一,无论针灸用药还是调养安排,萧少主需配合。其二,萧少主需以竹障为界,不得擅自离开。其三,南溪谷内,萧少主无特权,与所有弟子一样。闯下祸端,门规伺候。萧少主听明白了么?”
萧衡还是一言不发,眼里火焰隐隐跳动。
“明日早起,随我去采药。”孟昭转身欲走,谁知萧衡突然冲了上来,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五指像铁钳一样陷入皮肉。
孟昭顿时动弹不得,痛得微微蹙眉。抬眼看他,声色无波:“萧少主听不懂话?”
萧衡狠狠瞪着他,眉宇紧凑,眼睛血红。良久,缓缓松开手。
孟昭拍拍肩膀被抓出的褶皱,将衣袍整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表情也始终平静得体,就好像面对的是一个蛮不讲理狗屁不通的小孩,他不屑于摘下假面。
他踏出屋外,不忘回头贴心嘱咐:“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药我已命人重新熬制,萧少主喝完再休息。我先回了,明日见,祝萧少主好梦。”
——
第二日一大早,萧衡人还在呼呼大睡,脑袋一轻,底下枕头被抽走了。
萧衡憋了一晚上气,这时候也只能往肚里咽,冷哼一声跳下床,没给孟昭一个好脸。故意手脚大展松动筋骨,就想着一巴掌或者一个脚绊子给对方来一下。
但孟昭似乎看出他所想,顺势将一竹篓套他脖子上,转身就出了屋,站在院子里,手里握着一根小木棍敲击地面,催促萧衡快点跟上。
这架势跟招呼家里狗似的,萧衡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但受人要挟的他屁也不能放一个,只能阴着脸跟上。
采药的溶洞位于药王峰,形状酷似一个巨型人头,斑驳日光下金光闪闪。溶洞内长满钟乳石,杂草丛生漆黑光滑,稍有不慎便会摔个四脚朝天,萧衡在前,孟昭在后。洞内比外头冷很多,夹杂着一股动植腐味的凉意。
凌霄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突然被人当苦力支使,萧衡的脸拉得跟驴脸一样长,他不仅身背竹篓腰挂干粮,还要拔出腰间宝剑当成镰刀,挥砍杂草开道,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捡了根树枝推敲石缝,驱赶到处飞的小虫子。
因为孟昭说这里的虫子咬人疼,他若是被咬了,就不能亲自给萧衡熬药了,他不能熬药,萧衡就喝不到药,萧衡若是不能按时喝药,病就好得慢,呆在南溪谷的时间自然往后延长。
萧衡真是信了他的歪理了。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全部照做,心中骂道就当提前给孟昭烧纸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