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命至重,有贵千金……爷爷说的是对的,我连鸟兽都医不好,还想着悬壶济世,简直是痴心妄想……
“从前是黄鹂,现在是海棠,都怪我,是我害了她们……对不起息大哥,我以后……”
小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息博望指尖蜷起又松开,终于在她的啜泣声中将人按入怀中。
“你以后只管在我身后,疾厄凶险自有我抵御在前,不必逞强。”
小枝怔愣不过须臾,旋即抓紧他前襟,痛哭出声。
息博望治教严苛,但凡错漏分毫,他便要求重新抓称,时时谨慎,事事严密。
她以为他定会将她逐出师门,再不能习医从艺,竟不想他会说出这番话。
小枝哭得畅快,不过多时,抬起深埋的头,复归忙碌。
息博望心口一松,垂眼瞥见襟上涕泪,一时额角抽跳。
猝然一声脆响,陶罐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眼神落到小枝高抬的手上,掌心一片通红,布满胀大的水泡。
息博望不由心头发紧,疾步上前替她熏洗。
小枝抬头望他,一双眼睛像被清泉洗过,已恢复往日生机。
“息大哥,这是刚才端药碗烫的,没有沾到沸水,不用……”
话止在他定定的目光下,小枝垂眼,瞟见发尾的蓝色绳结,抿唇低眉。
程赋生醒来,盯着床顶看了许久,视线移向落在身上的阴影。
小枝听到动静,将地上的账册和钥匙捡起,放在程赋生枕边。
她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程赋生嘴唇翕动,声音哑得厉害。
“你怎么又换回这根发绳了?”见她不说话,程赋生又道,“息博望不喜欢蓝色?要不换成红色试咳咳咳……”
小枝见他已这幅模样还在故作轻松,不由心尖发苦,上前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不要了,算了。”
“不能算!”程赋生突然掀开薄被站起来,却因大病初愈腿脚无力,整个人都挂在小枝身上,“后院那么多姬妾,总有一个能把你打扮得合他心意。”
小枝拗不过他,给他披了件单衣,扶着他缓步走到后院,里面已空无一人,只剩二贵束着净布,哭丧着脸立在院中。
“少爷……知道夫人得了会传染的疫病,就都没影了!”
莺燕成群的后院此刻冷冷清清,门窗零落一地,铜栓扣皆已卸除,金窗梃悉数不见,更有甚者,连几扇雕镂精致的窗屉都拆下带走。
此情此景,程赋生还有什么不懂,冷眼看着这世态炎凉,低声道:“树倒猢狲散……二贵,你也拿上几块金饼,回家去吧。”
二贵抹了把眼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少爷,您别赶我走!二贵早就没有家了,您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
程赋生抬头抑制着眼中热泪,忽然怀中一轻,随着小枝一同倒在地上。
息博望按在小枝手上一言不发,程赋生忽然明白了什么,抓起小枝掉落的面巾,捂着口鼻将二人推出门外,隔着门说道:“二贵,你在外面打理好府内事务,其余一切都听息大夫吩咐。”
“人都跑了,哪还有什么好打理的。”
二贵嘀咕着,叩门,想换程赋生出来,却听程赋生在里面骂道:“别磨磨叽叽在这儿偷懒了,赶紧干活去!”
二贵见息博望点头,跟他去后院煎了药,备了餐食,送到屋门外放下。
程赋生给小枝喂了吃食,又强迫自己咽下一大碗,隙开门缝将托盘放下,看到二贵正抱着被褥守在门外。
程赋生即刻关上门,看着他缩在瑟瑟秋风里的身影,叹了口气,语气再也硬不起来。
“你吃饭了吗?”
二贵听他恢复了往日的语气,不由抽着鼻子,委屈道:“少爷您这样,我吃不下。您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哪会照顾人啊,让我进来一起照顾吧!”
“你也觉得我是个绣花枕头,瞧不起我是吧?”
“少爷你别这么说!”
“你现在就给我去把饭吃饱,别病倒了,到时候还得让少爷我分心照顾你!要是少爷我死了,还指着你给我收尸呢!别哭哭啼啼的,要是个爷们儿,就赶紧去!”
听到脚步声远去,程赋生才松了口气,摸了摸小枝额头,烫得人心头发慌。
他正要去找息博望,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息博望已戴着面巾进来。
息博望让程赋生坐到屏风后,退去鞋袜,手脚上分别施针。
程赋生见他绕到屏风前,不由问道:“小枝怎么样了?”
“敛息,凝神,勿多言。”
等待许久,息博望才绕回来,取下银针,叮嘱程赋生今夜务必守好小枝。
好在一夜无事,第二日小枝退了烧,息博望诊过脉,才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