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直起腰板收回手,轻放在包袱上,抿着唇不说话,眼里透出冷意,像是看着二贵那般看着小枝。
小枝伸出手,将物件举到白衣男子面前,正想还他,男子已转身离去。
程赋生见人来了,马不停蹄带几人去了城郊马场。
马厩上临时搭起凉棚,棚顶挂满了新鲜采下的枝叶,经过日头蒸烤,已干枯大半。
“嗡——”
循声望去,一群黑色飞蝇在马腿边上结成一团黑雾,暑气夹杂着臭味熏得人头顶发晕。
马驹通身浅金,烈日照耀下,一身皮色油滑似水,光亮如缎,毛发拂动间,隐约可见点点深色。
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小枝来到近前,抬手将蚊虫挥开。
轻拍马腿,马驹便一弯膝,轻车熟路地将蹄下白肉展露人前。
刷净蹄面泥土,只见蹄甲已被刮得极薄,只剩一层软肉透着淡淡的粉色,蹄叉也被磨得不能再磨。
刷柄轻轻叩击蹄面,发出鼓空之声。再看骨节微肿,其内或已溃烂成脓,附骨生疽。
看来确实已有不少人来看过马蹄,却都没发现症结所在。
程赋生捏着鼻子,歪着头凑来问道:“小枝姑娘,您看如何啊?”
也可能早已有人发现症结所在,只是碍于程赋生不敢放手治疗。
小枝看他一眼,抬肘擦去额间汗珠,杏眼严肃,皱眉说道:“不大好。”
程赋生踹了二贵一脚,二贵忙转换方向,将手中扇风吹向小枝。
“我要割开马腿,你是看着我割,还是先去边上坐会儿?”
程赋生眉头紧锁,他没想到小枝会用这个法子,连连摇头拒绝。
“这可是匹千里宝马,仪表不凡,若是破了相,以后还怎么相看牝马,给我下小马驹啊?”
“只割腿脚,不会破相。”
小枝从褡裢中挑出一把形状奇异的细刃,眼看着就要割开马腿,立马被程赋生阻挡。
“那也不成!小枝姑娘你不懂,这马儿相看啊,最是要看这腿上功夫,若是功夫不好,也是不好牵线的!”
伏天炎热,积暑难消,热气本就结聚于内,留于筋骨。
程赋生又拖延治疗,长此以往,这千里好马就只能困顿在此,长久跛足。
小枝松开马蹄,杏眼一弯扭头就走。
程赋生好不容易把人请来,忙上前阻拦:“小枝姑娘,这到底是能治还是不能治,您给个准话!”
“治是能治,只是程少爷只讲究腿上功夫,怕是不好治。”
程赋生听她绕来绕去,顿时没了耐心,抢过侍从二贵手里的折扇亲自替她打风:“您放手去治,食宿都由我出,一应物品皆由我买,只求能将我这大宝贝治好咯!”
小枝转身点了点马儿腿骨,马儿四肢不稳,在原地踏足,跛处毕现:“这马脚生附骨,已经拖延很久了。再过些时日,等毒气深入膝节,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得治。”
程赋生心一横,话都说出去了,点头让她动手。
蹄铁卸下,马儿蹄甲上的薄壳被敲开,里面溢出粉色的腥臭汁液,溅在凑近的程赋生脸上,惹得他哇哇大叫。
想起昨日羊腹脱垂,程赋生一时呕意顿生,又怕小枝一刀不慎将马治跛,只能强忍恶心继续探看。
小枝清刮着蹄中溃烂,马儿吃痛不安挪动,忽而被一股力道一拉,立刻安静下来。
抬眼望去,执嫣正拉着笼头,一手扶在马脊上,抚摸鬃毛。
杏眼一弯,小枝收回视线,将蹄心清理干净,撒上药粉,以净布裹紧。
“成了!”她拍了拍手,边洗净刀具边吩咐程赋生养护事宜,接着走到程赋生面前,摊开一只手,“一百金。”
程赋生正吐完,就见她满手脏污伸过来,捏着鼻子瞪她一眼:“先前不是说的十金吗?你还想坐地起价啊?”
小枝从怀里抽出一张泛黄卷边的榜文,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收回来:“你张榜找人治马,白纸黑字写着酬金一百。是我揭了榜,治了马,你要是不想给,我们就去找高校尉评评理!”
程赋生哪里敢找高骏,皱眉摇了摇头,安慰自己不跟她一个乡野村妇一般见识。他让二贵数出一百金,又指指她手上的污渍。
小枝低头一看,拿手在衣摆上蹭干净,程赋生才捏着袋子丢过去。
小枝接过沉甸甸的金子咬了几口,确认无误后塞进怀里,正要走又折返回来,拍了拍程赋生的肩膀笑道:“附骨好尽,去车轴头指作饼裹覆四日,等蹄甲长出再骑,保你的大宝贝重振雄风。”
程赋生对着那双杏眼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等到看不见人影了,从抖着唇委屈道:“粗鄙!市侩!我的一百金啊!”
他边骂边去抱马,不慎误触马腿,被一蹄用力踢翻在地。
他一怔,哭得愈发厉害:“大宝贝,连你也踹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固荣惊得瞪大眼睛,才知这二人并非自己以为的那回事。
热闹还没看尽兴,又见人哭天抢地,赶忙一记眼刀让他闭嘴,把人拉到凉棚底下。
高骏喝下一口凉茶,倒了一杯推到程赋生面前。
程赋生正要喝,被高骏按住手臂:“你的事办妥了,我的事什么时候能有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