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的袅袅云烟缓缓升起。
清淡好闻的芙蓉香驱散了牢房里因常年不见阳光而生出的腐烂和湿冷。
谢宜将圈椅拉出半米,坐下。
闲来无事,她翻了翻那些书。
种类倒是不少。
有民间故事、地方杂志和史书记事,竟皆是她爱看的。
一整日的时间太长,牢房若没有消遣,只呆呆地坐在里头,也会生出燥郁。
那看似冷淡的男人行事却是这般周全妥帖。
打开书页,看着那一行行排列得整齐有序的文字时,谢宜觉得原有些燥郁的心竟在慢慢地平复下来。
***
也不知看了多久,一声轻笑忽然在侧方响起。
男人低醇清润的嗓音漏进来:“瞧你这般入神,看来我给你选的那几本书倒是选对了。”
谢宜闻声,从书里抬头,只见贺序白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拿着件雪青色云纹彩绣大氅。
来人面容昳丽,玉骨仙姿,背挺如松,倒与这阴暗的牢房很不相配。
锁不知何时开了。
贺序白从容不迫地走进来,将食盒放下,又细致地将大氅叠好放到木榻上。
他在对面坐下,温声道:“牢房里不许放碳盆,我想着雪夜里冷,便再带一件狐裘大氅过来。”
狐裘大氅最是保暖,盖在身上十分舒适。
谢宜也不客气:“亏得你有心,多谢了。”
曛色从窄窄的天窗蜿蜒而下,略微昏暗的牢房莫名地氤氲起一股旖旎的气息。
贺序白将食盒打开,里头装着三样精致小菜和一碗白米。
饭菜都还冒着腾腾热气。
这么冷的天儿,便是从离牢狱最近的膳房做好带过来,便是不凉,也必不会冒着热气。
可这几样小菜却还似刚出锅一般,可见他的用心。
贺序白将碗筷放到谢宜面前。
典狱长忙拿着两支蜡烛和火柴进来,手脚利落地点燃,笑道:“瞧卑职这脑子,年纪上来了,连这事儿都不记得。多亏有殿下提醒,否则天色将晚,郡主若看伤了眼可怎么了得?”
没等谢宜道谢,典狱长就急急地退了出去。
谢宜不爱拐弯抹角,见周遭再无旁人,便直言:“殿下将我这里照顾得这般周全,倒是难得。直说吧!你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贺序白仿佛早料到她会如此问,狭长的丹凤眼浸满温柔笑意。
他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淡声道:“虽然在肃政殿时,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郡主既问,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我愿以西凉九州为聘,求娶郡主。”
谢宜不想和他废话,只正色道:“别拐弯抹角。”
贺序白收起笑意,墨色的瞳仁微微变圆。
他一脸无辜:“我没拐弯抹角,我从始至终都是为你而来。”
谢宜自认为还挺会看人,任凭面前是什么样的魑魅魍魉,他的眼睛必然是装不出来的。
可她左看右看,来人的眸底除了真诚,还是真诚。
看了半晌,谢宜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是人是鬼都没有关系,总之她从他身上感觉到的唯有善意,这便足够了。
谢宜随口问:“为我而来,是因为我和你一样么?”
男人的目光微顿,眸底浮现几许波澜,隐隐好似心疼失措。
仿佛怕被人看穿了心事般,贺序白瞥过头。
他抬眼望着从天窗透进的暮色,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也许吧!”
淡金色的日光照进牢房,半空影影绰绰,肉眼可见地浮现几多尘埃。
桌面上摇摇晃晃的灯火将来人的影子撕扯很长、很长。
谢宜恍然发觉,也许贺序白的这种云淡风轻并非是淡漠和疏离,而是那般黑暗、龌龊,那般不可直视的事,他见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内心再不会因此泛起一丝波澜。
心疼的感觉陡然直冲天灵盖。
是的。
她在此时此刻竟对这个见了不过三面的男人生出了几许心疼。
为何会如此?
或许在贺序白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她心疼的是从郴北走到贺京的自己,是种种审度和监视下伪装的自己,是迫不得已在肃政殿舌战群儒的自己。
***
良久良久,谢宜轻叹一声。
她拿起筷子,夹了菜放进碗里:“那种事儿等我脱困再说吧!我现在饿了,要吃饭,你没事的话可以离开了。”
贺序白背靠圈椅,姿势慵懒随意:“你还真是无情,我好心好意带东西过来,你话都不和我多说两句,便要赶我离开。”
“我素来如此。所以呢,你要放弃求娶我了么?”谢宜头也不抬。
话音刚落,男人苍白的面色骤然染上一抹潮红,紧盯着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你休想。”
他这三个字仿若从齿缝中嘣出来般,似咬牙切齿,却无半点盛怒,唯余不可言说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