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全府的灯皆熄完,秦易在偏院等了近一个时辰。
听见外头隐隐传来小厮打更的声音,过了半晌,那声音渐渐湮没在风雪飘飘的夜色中,再不曾响起。
秦易这方算了算时辰。
此时,全府上下还未睡下的,应当只剩巡夜的两队侍卫了。
而侍卫巡夜,侧重点在前后两个大门,从偏院到他所住之地,鲜有人巡逻。
幸而郡主府足够大,秦易又是府里的总管,是谢宜除青榆外仅有的一个家乡人,亦是她可百分百信任之人。
因而谢宜立府后,便把府里西南面的“缀云轩”单独辟与他住。
缀云轩毗邻梅园,因谢宜极爱红梅,里头的梅花皆是她亲自栽种。
当初立府时,她费了整整三个月,种下了上百棵梅树。
平日里除了照看梅园的三五个女使能进来外,若没有谢宜的吩咐,他人皆不可进。
秦易看准时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背回缀云轩。
他歇了会,便依谢宜的吩咐从衣橱里拿了套自己的衣裳,正要上手将贺序白那身带血的衣衫褪下。
谁知他才碰及腰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忽然了伸过来,紧抓着他的腕骨。
秦易被唬得一跳,下意识顺着那只手望过去。
却见原睡得昏沉的男人陡然睁眼,狭长的黑眸裹挟着几分似要刀人的凌厉。
然不过一刹间,那从眼底氤氲上来的杀意便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贺序白望了眼他搭在对面圈椅上的干净衣衫,一时间便猜到他要做什么,忙松了手。
他嘶哑着声音,面无表情地淡声道:“多谢。只是我素来不喜他人近身,换衣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便好。”
“......”
秦易险些被他此言呛得一口气儿没上来。
不喜人近身?
那方才趴在他背上时,他怎么不说这话?
若非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背他回来,他此时只怕早便在万年青下冻得将死欲死了。
装什么清高。
秦易嗤之以鼻的神色太过明显,贺序白眉眼微挑,压下不满的眸色,面色淡淡又一本正经地道:“大人还不出去么?”
“......”
秦易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愣了一瞬,他神色震惊地扭过头看着这个反客为主的人,怔怔道:“你,你才刚说什么?让我出去?”
“我说了,我不喜他人近身,换衣亦然。”
在皇宫的这十来年,秦易见惯深宫里的勾心斗角,皇权之下的明争暗斗以及高位者的笑里藏刀。
他的性子渐渐地由从前的火爆变得隐忍克制,常人鲜有能燃起他脾气的时候。
可此时贺序白的两句话,便瞬间把他气得脸色涨红。
秦易“噌”地一下站起,瞟了一眼窗外后,才压着脾气低声道:“麻烦你搞搞清楚,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你这什么态度?知道你现如今是在和谁说话么?”
“我自然清楚,所以大人现下能出去了么?”
贺序白好似听不见他的话一般,神色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仍旧淡声道,“还是说,大人要由着我出去?”
正说着,贺序白撑着榻边就要起身。
秦易见状,忙起身,没好性又略带嘲讽地朝他道:“大爷,您留下,我出去。”
府里处处皆有太后和圣上的眼线,倘或一个不防让人将他给瞧了去,他又穿着一身带血的衣衫,姑娘岂非有理也不说清?
何况这么多年以来,姑娘在外立的是骄横跋扈、视人人命如草芥的人设,又岂会好心肠到救下一个流落街头之人?
太后和圣上必会因此生疑。
况此人来路不明,若圣上问询起来,他们连个由头都给不出。
危及自身安危事小,累及郴北才是大事。
忖度片刻,秦易压着脾气出去,还不忘给他掩上门。
他咬牙切齿地在心内腹诽:“姑娘就不该带这位大爷回来,真真是好心没好报。”
贺序白的身形和秦易相差无几,因而那身烟青色云纹对襟长衫倒合身得紧。
贺序白换完衣裳,秦易没好气儿地进去叮嘱了他几句,让他小心些,只可待在房里,不可乱走动,明儿一早就要离开之类的种种话。
男人垂着眼睑,面色淡淡地应声。
秦易被他这种态度呛得一口气上不来,明明是身在别人家,怎的他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竟没有半点尴尬不适。
窗外的蛙鸣声此起彼伏。
现下已过寅时,秦易困倦得眼皮都要抬不起了,便也无心在这里揣测他,嘱咐完打着哈欠就回房歇下了。
翌日。
阳光穿透云层落到地面那厚厚的白雪上,像撒了一层薄薄金屑。
七八个女使端着脸盆、面巾、茶水等物从外头鱼贯而入,低垂的帐幔旋即掀开。
谢宜穿好衣裳、洗漱完,坐到紫檀餐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