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都不过是一柱燃烟,倏一吹,便散了。
她坦然地接受了死亡和新的身份。
身为橘猫,吃饱喝足,只有一个任务——
她沉沉的脑袋一歪,在垫了小毛毡的纸箱里,抱着羊奶滴管,昏然睡去。
*
她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似乎嗅到连川的气息,好像只要一个翻身,就能滚进他怀里,像八爪鱼一样缠上他的身体,可怜巴巴地抱怨没睡够,听他在自己头顶低低地发笑。睁眼起床,仍是身为人的祝祺。
直到她被自己的绒毛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好吧,还是猫。
只是周遭场景变换了。
她趴在一只猫包中,隔着头顶的纱网,只能看清雪白的天花板。凭声音和气味,她判断自己身处一家宠物医院,四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以及令她升起警惕心的猫狗气息。
“睡醒了?”
男人拉开猫包拉链,探入手,在她鼻尖不远处停留半秒,让她熟悉自己的气味。
一个礼貌的问好动作。
她压根不需要嗅。
这是她的老熟人,周文真,“爱你喵”宠物医院的院长。
这家宠物医院离A大校区最近。
大三那年初春倒春寒,气温直逼零度,冷风料峭,她和连川在学校后山的树杈上,救下一只小橘猫。橘猫看起来不过一两个月大,似乎是离开妈妈独自探险时迷了路,又冷又饿。他们一路疾驰,将小猫送到周文真手上,才救回一条猫命。
这只小猫就是金豆。
后来,他们为了养猫,在学校对面租了一室一厅的小屋,金豆时不时生个两千块钱的小病,也都是请周文真料理的。
周文真同是A大毕业,没比他们年长几岁。五年间,他们从医患关系,逐渐变成朋友。
正想着,周文真已经将她轻轻托举起来,放在桌面上,嘴里安抚地念:“好猫,好猫,好宝宝……”
下肢腾空的瞬间,祝祺陡然一阵不安,本能地张嘴,往周文真虎口狠狠咬了一口。
周文真吃痛,收回手,对身旁的护士乐呵呵地说:“咬合不错,力气挺大的。”
祝祺:“……”
人类对小猫的容忍确实是无底线的。
她逐渐理解自己的处境:作为流浪猫,她被送到宠物医院做检查了。
是谁这么好心?
葛家欢?
祝祺忍受着奇耻大辱,扯着嗓子嚎叫着接受完检查,终于获得了羊奶泡软的猫零食奖励。她蹲在角落里吨吨狂吃,还不忘含糊不清地问候周文真的祖宗。
周文真置若罔闻,坐在办公椅上,打了个电话:
“你送来的猫我检查过了。目前来看是一切都好,连跳蚤都没有。你听得见她的叫声吗?骂这么响,多健康啊。”
和周文真通话的人,似乎正身处一个人流密集的公共空间,话声淹没在了嘈杂的人声和电波声中,听不真切。
“具体的检查报告,过几天才能出来,你有空了过来。总之,流浪猫状态这么好,很不寻常。”
周文真一顿,又说:
“要不是因为金豆是我亲手割的蛋,我都怀疑这只猫是金豆的小孩,太像了。你确定这不是祝祺养的猫?”
——金豆?
看来送她来宠物医院检查的,真的是葛家欢。整个研究所里,只有她知道金豆的存在。她爱在网上云吸猫,常在祝祺工作正忙的时候缠着要看金豆的照片。
祝祺开始苦恼日后跟着葛家欢的昼伏夜出的亚健康生活,以及凭葛家欢的勤劳程度,能不能给她多开罐罐吃。
她还想接着偷听周文真打电话,就被一名女医生抱走了。
小诊疗室大门紧闭,周文真长久沉默后,低声说:“……祝祺没了是什么意思?连川,她有不对的地方,但你以为你情绪上头的时候说话就很好听吗?分手不是你提的吗?你怎么能这样咒人?”
“是真的。”
电话那头,连川孤身坐在医院大堂内,两眼空洞地望着如织的人潮。
过去的几小时中,接听这则电话,是他做过的唯一一件事。
其他时候,他安静得像一尊被美杜莎施咒的石像。
“我又见到她了,陪了她一会。”连川蓦地笑了,“终于不吵架了,只是不肯理我。”
周文真一阵悚然冷意,操了一声,一手拿手机,一手在电脑上检索。
校友群已经炸了,到处都是几乎解码的小道消息和救护车照片。
“连川,你先冷静……”
“我现在很冷静,文真哥。”
连川嗓音清润好听,却毫无生意,如一片枯死在塘中的藻。
“我在想,我怎么偏偏喜欢她呢,她明明是个特别、特别残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