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呲牙咧嘴,黑眼珠蓝膜未褪,盈着情绪激动时上泛的水光。圆脑壳上,尖耳朵低压倒撇,炸出蓬蓬的绒毛。小爪子费劲地扒在地上,支撑起短胖的身子,摆出攻击的姿态。
保安大叔一愣,就移开对视的目光,避免让幼猫感受到威胁。
“小东西还挺凶。”
辅导员皱眉:“系楼里怎么会有猫?”
“看着只有一两个月大,可能是从窗缝里爬进来的。”
保安大叔望向窗外萧条的冬景,“外面太冷了,不进来取暖的话,这么小的猫未必过得了这个冬。”
大学校园里流浪猫众多,经常有母猫怀孕产子,小猫乱跑也是很正常的。
葛家欢抽抽噎噎地说:“也可能是祝祝师姐的猫……噫呜呜噫……她家里养了只橘猫,叫金豆,我看过照片,也长这样……”
祝祺用力往前探爪爪,果然在自己孔武雄壮但毛茸茸的双臂上,见到橘色虎纹。
原来自己是只橘猫。
难怪饿到想把这个研究所给吞了。
“既然有可能是祝祺的猫,就等她男朋友来了再处理……她男朋友怎么说?”
辅导员放下电话,无奈说:“我委婉地说了一下祝祺的情况,连川……就把电话挂了。”
祝祺喵呜一声,爪爪捂脸。
她完全理解连川不想再听到自己消息这件事。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两人同居的出租屋内。
祝祺为避开连川,趁他白天在杂志社工作,回到小屋,将自己的行李和书一点点转移到她的博士宿舍。
屋内少了东西,连川不可能没有察觉。
第三次,祝祺开锁推门时,守株待兔的前男友,就坐在正对门的餐桌边上。
他消瘦很多,轮廓越发鲜明,额发生长,半遮显得倨傲的高耸眉骨,眼神空洞冷淡。
他什么都没说,却好像在疯的边缘。
那一日,连川要她解释,什么叫作需要分开冷静一下。
是因为他爱哭惹她厌烦了吗,是因为他忙于处理金豆的病情,忽视她学业上的压力吗,还是因为——他话音里带着刻意的冷嘲——他穷?
听到这里,祝祺扬眉反问:“连川,你真的穷吗?”
“……”
“舒明菡是谁,还需要我多说吗?”
金豆确诊患病后,手术、药疗、数次心脏骤停急救,乃至最后的火化丧葬,耗资巨大。
连川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五万块钱,解了燃眉之急,让金豆少痛苦、有尊严地离世。
连川的手机从不对祝祺设防。她在转账人处见到有些熟悉的名字,上网一查,很容易知道美声歌唱家舒明菡嫁给一名姓连的野外摄影师,育有二子。
此时连川的耐心已经告罄:“我凭什么跟你说我家的事?我们在一起四年,你也从来没告诉过我校门口拉扯你的女人是谁啊!”
祝祺没想到连川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
如果早知道他记得,从一开始,她就不会选择和知晓她过往碎片的人在一起。
“对,你不需要向我解释。”她说,“剩下的书,挂孔网,还是卖废纸,随意。”
最后一次登门,祝祺没有带走一件她的行李,而是在玄关处,留下正门钥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冷静,你不就是想分手吗。”连川嗓音沙哑,“偏偏挑在金豆火化这天,祝祺,你是不是有病?”
……
祝祺被保安大叔安置在一个废纸箱里,放在收发室的空调暖风下。
葛家欢从她学生科的室友处要了一个塑料滴管,泡了温羊奶,小心地怀抱着祝祺,喂给她喝。
饿得在昏厥边缘的祝祺,用爪子牢牢抱住温暖的滴管,用尽浑身力气嘬嘬:
好师妹,师姐没白疼你。
温羊奶下肚,她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在葛家欢怀里翻了个身,任葛家欢在她脊背、脑壳上梳毛,睡意朦胧。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人群往来的声音,有警察,医生,很多老师和同学。
段惟馨的嗓门最尖,边哭边逮着人就问:“祝祺的电脑呢?她论文证到哪一步了?”
祝祺的小尖耳朵一颤。
放心,没写完,也没有写完的那天了。
希望有人能完成她的假设。
她撑了撑眼皮,看向哭得脸盘子圆圆肿肿、不时还打个冷嗝的葛家欢。
……算了,这个指望不上。
陷入沉睡的前一秒,她依稀看见担架上自己的身体,蒙着白布,被一群人闹哄哄地抬下来。
以第三视角目睹自己的死亡,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
一个念头在她身为猫咪的小小脑壳中缓缓升起:
原来死亡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她费了那么多力气,从贫瘠的山村,考到沿海城市的顶尖学府,壁虎断尾般舍去过去的一切,刷绩点,直博,发文,为了留校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