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困在这里了。
月娆好像失了神智,眼中所有的光彩在那一刹那间死灭。她了无生机,明明是最该生长得枝繁叶茂的时节,她却像枯萎在春天中的绿叶,死亡是唯一的结果。
春桃不是很理解这种情绪,明明从前她认识的月娆,乌溜溜的墨眸亮晶晶的,盛满欢喜,有更大的幸福值得去期待。
自从囚在这高宅,她好像已经快要不认识月娆了。
春桃道:“好好看着姑娘。”
侍卫领命,目送她离去的背景。
月娆没再出过门,她兴致缺缺,只窝在窗前的贵妃椅上,昏昏看书,最后以书遮面,沉沉睡了一个午觉。
再醒时,黄昏将落,新月初探,天际红霞晕染,绣出了一块绚丽的画布。
她竟有度日如年之感。
用膳之时,月娆一人。任怀远迟迟不来,于是在洗漱之后,她坐在妆镜台前描眉或画眉心花钿,当是无聊之时的小打发。
暖黄的烛光一闪一闪,染着她白皙的脸,成了昏暗的色调。镜中的美人,眉间的花钿最为红艳,是那种十分明艳的颜色,亮亮的,突兀地现着苍黄的烛光。
铜镜模糊了她的脸,唯独这一抹亮丽的红色最动人,开出梅花的形状。
她从镜子中看到一个人。
是任怀远。
他悠悠踱步而来。玉冠束发,黑色鎏金腰带束身,华贵的锦缎流畅,勾勒出健硕修长的形体,端的是端方的君子之节;也是她几度心动的模样。
月娆放下眉笔,静静侯他。在他对镜之时,她直直看着镜中仁怀远的眼睛,眼神死寂。
“殿下……”她以绝望的声音捅破这薄如蝉翼的纸窗户,几乎要至失语的地步,“是要让月娆为妾吗?”
她不想再装傻下去了。
他折断她的羽翼,还要碾碎她的骄傲,偏偏这是她在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慕中,唯一拥有的东西。
任怀远嗓音微沉,他压住月娆的肩膀,语气很坚定:“从未。”
“那殿下又是什么意思?”
封她武功,囚她于汀兰水榭,像养一只金丝雀,负责提供锦衣玉食,每晚再来临幸,示以最大的尊容。
殿下将娶正妻,她又算什么?
她见证过娘亲的惨痛,含烟的死亡,她也曾发过誓,这辈子绝不为妾。她未必要成亲,若真成亲,也断不会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即使她再卑贱,她也当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她不要沦到任人宰割的下场。
她不要!
“你乖一点,我不会囚你。”
月娆嘴唇翕动,她终究是无话可说,连晨风都这样认为:“你太离经叛道了,殿下不放心你,所以看得严了些。”
月娆心中嗤笑,她不过是不喜欢拘束在高墙之内罢了,怎算得离经叛道?
但晨风有一言的确为真,任怀远不放心她,所以封了她的武功;她逃不出任怀远的手掌心。
从此她只能柳下吹风,闲庭散步,这一方府宅,是她唯一的栖身之所。
她很明白,任怀远一定会娶妻,这个人不会是她;这一天终究会到来。而她的爱慕,在那一刻也会化为乌有。
从前的她不过是自欺欺人,在公子尚未娶妻时,做着可以和公子相守的美梦。毕竟她对于公子而言,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利刃。
但是在那一刻,她的梦碎了。
任怀远抱住月娆,在她耳侧呢喃:“月娆,我需要你。”
这样的话,从前的月娆多么喜欢听啊。如果是在之前,我一定会很开心的。
可现在他说这句话,不过是装出来的挽留。他只是想要欺骗我的心软,从而达到他的目的。
我的真心,从未被正视过。
“公子,你想要我做什么呢?”月娆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住心底的失落,她不可以把情绪外泄,她不能在失去了主动性后,连心也要被剥去。
“是做妾呢,满足你的卑劣,或是有实无名的杀手,供你取乐?”
任怀远眸色深深:“月娆,我必须娶她。但我承诺,我不会负你。”
“所以,你默认我的话。”
月娆倏然失笑,几乎哑声:“公子,我承认,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我。我的确爱慕你,像仰望星星一样,时刻追逐你的步伐,为你出生入死。我即使不喜欢杀人,即使这不是我追求的生活,不代表我甘愿为你所困,终生拘束在这一起高墙之内。这同样不是我想要的。”
月娆低头默言,单薄的身躯承受了莫大的哀痛:“我自知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哪怕公子宠我爱我。我也做好准备,看你娶妻生子,家庭和睦,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想好了。我知我的爱慕会无疾而终,我把我放到最低下的地位,却不代表你可以践踏我的感情。我即使身份卑微,也不该这般作践。
仁怀远抓着她的肩膀,稍微加重了力道。
月娆伸手按住,她握住仁怀远的手,温热传递。她很平静地说:“你真的爱我吗?如果你爱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怎么会不知道,哪怕是杀人,哪怕是身首异处,也好过高宅为妾,困于琐碎的家宅之事。你若真的爱我,怎么会舍得让我放弃我自己?”
她看着镜子中的仁怀远,道:“你喜欢我,却不够爱我,你更爱你自己,所以可以委屈我。而你如愿了,更没关系。既然万事不能两全,那么只要我开心,这就足够,别人的看法又算得了什么,是不是?”
“那你呢?”仁怀远打断她,“你爱我,但你却不愿为我放弃你的执拗,你又足够爱我吗?”
“月娆,我们彼此罢了。”
月娆倏然笑出声。
对。
她指责公子更爱他自己,但公子说得对,她也更爱她自己,不愿为爱放弃所谓的原则。
其实都是一样的。
月娆声声质问,心如死灰:“为什么不废了我,这样不是更干脆吗?不必派人死守着我,哪怕我飞翼在身,没了武功,我根本走不远。”
“你知道的,我不舍得。”任怀远掐她下巴,对镜而看,看着镜中束缚在他怀中的女子,他卑劣的心理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怀中的这个人,是他亲手打造的。性格,行为,皆是他的成就,都有他雕琢的痕迹。
完完全全属于他。
他以粗糙的指腹摸索她细嫩的脸颊,软软的触感,他目光幽深,语调含情:“你是我亲手培养的,我付诸多番心力,才创造了你,我怎么舍得?月娆,我不是心狠之人。”
月娆笑了,不知是觉得他的话语太过荒唐,或是其他原因。她淡淡言:“优柔寡断,最易一无所有。公子,这是你教我的。”
“月娆,我有足够的耐心,我等得起。终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再也不会想着逃跑。我不限制你的自由,天下之大,处处皆可去,但不管去哪儿,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
任怀远以胸有成足的姿态,宣告他离奇的野心:“我亲手养大你,我知你性子刚烈,我也知你温和的一面。我们相互依存,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我等你收起獠牙的那一天。困兽之斗,在我看来,不过是无谓的挣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