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缠绵,芭蕉与水滴和鸣,俞沅之听了整夜。
或许,她应当接受淑妃娘娘提议,让自己与阿娘平安活下来,原以为可以攀上掌事官一职,未料太后无心于此,除了嫁给七皇子,还能有什么办法逃脱罗府与徐鄞的魔爪,报仇雪恨呢……
似乎并没有。
淑妃离开前,隐晦暗示她,七皇子此番并不是“病”,而是对男女之事初涉懵懂,所以先前太后娘娘才会让她得空陪伴,不拘白日或夜里。
少年不许侍女靠近,独独愿意与她接触,心思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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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被释当日,俞沅之从赏赐中挑了件新罗裙,略微装扮,令本就清雅的容貌增添几分艳色,媚而不妖。
刚出永寿殿宫门,迎面撞上周氏女,两人互行平礼,县主早些时候已然出宫回府备嫁,而周氏女也要向太后娘娘辞行。
“俞姑娘。”周氏破天荒主动开口。
“周姑娘有事?”
“你昨晚去探望七皇子了吗?”
俞沅之不解:“殿下禁足不得探视,周姑娘何出此言?”
“那没事了。”见有侍女看过来,周氏立刻闭口,转身离开,空留俞沅之一头雾水愣在原地。
就当她百思不得其解,蹙眉欲往七皇子寝宫时,有位小太监慌张而至,没留神在门槛前摔了一跤,爬起哭丧着脸:“奴才有禀……禀太后娘娘!”
她觉得此人面熟,一时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大胆!永寿殿岂是容你喧闹之地!”看门太监斥道。
“奴才……奴才是太医署当差的,七皇子……七皇子不成了!”
脑中嗡一声响,俞沅之猝然回眸:“你胡说些什么!”
“奴才不曾胡言,殿下中毒了!”
方才阻拦的宫人亦是大惊失色,扭头就向内殿跑去。
俞沅之顿觉晴天霹雳,立刻向东疾行,步伐越来越快,砰砰砰,耳畔仅能听到混乱的心跳声。
几乎片刻不停,她气喘吁吁迈进院内。
咚。
一枚金铃铛从屋檐掉落,滚到脚底。
“咸水!快!”
素来沉稳的魏太医,此刻声色颤抖,俞沅之的手扣紧门边,双足仿佛生了根,半晌挪不动步。
“太后娘娘到——”
她猛地回头,眼前一片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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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渐消。
当能辨认清周遭环境时,俞沅之额头冷汗已被凉风拂干,左侧横跪三位瑟瑟发抖的宫人。
七皇子因糕点中毒危在旦夕,晨起侍女推开门,殿下已口吐白沫昏倒于塌旁,手里还捏着半块“南瓜酥”。
而这份点心……
“俞氏,你有何话说!”皇后盛装立于太后左侧,眉眼锋锐,“本宫身为六宫之主,绝不允许后宫内发生如此龌龊之事。”
皇子中毒,皇后这位嫡母焦急赶到永寿殿,与太后一并问审。
殿内乌泱泱站着许多人,俞沅之并瞧不清全部面孔,皇后发髻上那灿金凤冠,更是刺得她睁不开眼。
“与民女无关。”她道。
皇后冷笑一声:“已有小太监作证,点心是你昨夜偷偷送到殿下寝宫的,违抗太后懿旨在先,毒害皇子在后,如此胆大妄为,纵使你为罗府之人,本宫也保不得你。”
三位“人证”,一人目睹昨晚小厨房内,她做点心的身影,一人看到她前往七皇子寝宫的背影。
还有一人,称受她贿赂,送食篮入殿。
“民女为何要害七皇子?”
“那就要问问你自己了。”
俞沅之跪坐在地,直觉认为皇后这句话有些不对劲,但一时间琢磨不透,究竟何处古怪。
少年至今未醒,太医竭尽全力也只是为他捡回半条命。
此毒无解。
太后脸色阴沉,淑妃泪眼婆娑,皇后柳眉倒竖,一团煞气。
她记得在晕倒前,瞧见的人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民女无辜!”俞沅之猛地直腰,急切辩驳。
顷刻,她被一双枯井似的眸子震慑失语,噗通,噗通,耳中混杂心跳声,犹如鼓点乱奏,玉珠坠盘。
“民女……”她欲言又止,掌心滚烫。
上位者权势滔天,一个字即可定生死,太后只一眼,就让她脊背发凉。
皇后挑眉:“人证物证俱在,臣妾以为应当秉公处置,不可轻纵。”
淑妃伫立大殿右侧,嗓音嘶哑:“光凭一个小太监说辞,不足矣落罪。”
“淑妃可是有心庇护?亏得你照顾七皇子多年,本宫还以为你待他亲如生母,竟如此糊涂!”皇后进击。
“人命关天,纵使臣妾心疼七殿下,也不容有冤!”淑妃咬牙反驳。
“冤在何——”
砰!
太后手中茶杯轻砸桌上,两人霎那噤声。
俞沅之对上太后目光,多番想逃,却强撑挺了下来。
“你可知罪?”太后冷声道。
她肩膀微颤,攥紧掌心,以痛感迫自己冷静:“太后娘娘,民女无罪,整件事民女毫不知情!何况第一位太监只说他看到厨房内有人影,第二位也不过是看到背影,七皇子待民女很好,民女无任何理由伤害他!”
皇后不着痕迹向人群内递了个眼色。
俞沅之脑筋飞转,苦思如何保命,身后却突然传来股浓香。
一位华服美人跪在殿中,哀声激切:“太后娘娘恕罪,臣妾有话要禀!”
回头,丽昭仪嘴唇抖动,面色慌张。
“说。”太后道。
“太后娘娘,七皇子多日前,曾将臣妾宫中侍女推下水溺亡,此事阖宫尽知,但殿下金尊玉贵,杀个奴婢不打紧。臣妾有日无意撞见,俞姑娘红着眼,衣裳凌乱从七皇子寝宫跑出,殿下这个年纪血气方刚,臣妾想俞姑娘绝非有意伤害殿下,只不过是……”
对!
俞沅之恍然大悟,就是这里古怪!
那个溺亡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