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树叶空隙洒落在亭内,婉转轻盈。
纵使面对七皇子,霍琅神情一如既往,颇为傲然冷淡,却始终不曾放下她未做好的风铃,任其在掌心打转。
他好像不记得,对面是皇子。
他一直都不记得。
上辈子,无论是嫡出的三皇子,又或是登基的六皇子,他都一视同仁——
淡漠待之。
徐鄞曾在王府设宴,邀霍琅共赏一幅佳作,画卷出自名家之手,为两军对垒,万马奔腾之景,寓意旗开得胜,将此画挂于堂内,可保战无不胜,他想送给霍琅以示诚意。
霍琅当即点出,此画只适合六皇子。
徐鄞疑惑不解。
霍琅:“纸上谈兵。”
俞沅之记得霍琅离府后,徐鄞将画丢在地上,脸色铁青,只恨不能上去踹两脚。
又或者,他想踹的是霍琅,奈何打不过。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在民间得百姓拥护,她猜测,大抵与他的英雄“战绩”有关。
三年内,七战七胜,首次出征就打得敌军丢盔弃甲,要知道那是邺国几位大将多番攻打都拿不下的狡猾部落。
霍琅作战快、准、狠,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几乎可以不要性命,哪怕独身闯敌营也无所畏惧,为达目的全力以赴,不择手段。
俞沅之每每想起自己握有他的把柄,都会不寒而栗。
那枚“恒”字玉佩犹如鬼魅萦绕不散,他到底与恒国有何牵扯?难道真如徐鄞临终时所言,霍琅有谋逆叛国之心?
“不行。”
霍琅摇了下头,将风铃攥在掌心。
俞沅之回神,瞧见七皇子正向霍琅比划什么,他想要这枚风铃,但霍琅直接“没收”。
七皇子生母是丞相之女,算起来霍琅是他的小表舅。
好不容易与七皇子有些联系,倘若这样断了,自己又要到何处寻机遇?
她睫毛微颤,小心翼翼上前,轻声道:“这风铃是为七皇子所做,霍将军是否……”
管得太宽?
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
“太后不喜欢七皇子的风铃。”霍琅道。
一招制敌,这回没法子了。
七皇子沉默片刻,随后走到俞沅之面前:谢谢你的风铃,我很喜欢。
两人会心一笑。
不知为何,她觉得七皇子眼眸中透出淡淡忧郁之感,不是外界所传的孤僻,而是孤独。
霍琅手心攥得更紧,咔嚓一声,面无表情,起身离开。
天黑前,马车停在罗府大门口,罗羡仙与俞沅之相继走下来。
俞沅之本想从后门进,距西院也更近些,但罗羡仙蹙眉,示意从正门一道,管家恭敬垂手,低头未拦。
罗国公简单问了几句,便放两人各自回院。
派去调查的人从山野回京,称俞氏母女与霍琅毫无关联,罗国公稍稍安心,也自叹荒谬,一个村姑,能与霍琅有何瓜葛?
他猜测是最近太后心不顺,又来寻他晦气,看来改日要与皇后商议个办法,“回敬”一番。
-
五月榴花,绛英纷落。
一道旨意传至罗国公府。
罗女君大病初愈,双颊凹陷,被仆从搀扶入正堂,罗国公嘴角下拉,宛如镰刀横放。
传旨太监居然是永寿殿王公公!
太后身边的总管大太监。
“还请二小姐收拾行囊,随咱家进宫去吧。”王公公眉眼带笑,颇为恭敬。
他带来的旨意并不是针对罗国公父女,也不涉及罗羡仙,而是关于俞沅之这位山野丫头。
太后听闻余御史在乡曾有家室,其妻苦守多年,独自照料女儿,英勇可佳,故而下令召见俞氏母女。
并称七皇子随侍姑姑因病不得当差,俞沅之既会手语,便进宫小住月余伴于身侧。
“公公,我娘因花生过敏发了红疹,暂时休养在灵鹤寺内,太后娘娘凤体为重,能否允她痊愈后再行进宫呢?”她恳切道。
王公公眯眼笑道:“灵鹤寺可是个好地方,想来娘子得佛祖庇佑定会好转,二小姐不妨亲自回禀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素来看重孝道。”
俞沅之尚需时日,阿娘绝不能在此刻被接回罗府,当着宫中来人的面,要奋力争取。
太后既有召,可延不可消,在太后见阿娘前,阿娘势必要留在灵鹤寺养病,且不能有任何意外,直至平安“痊愈”。
罗国公怒火中烧:“沅之乃我罗家后代,祭祖之日将至,还要上禀列祖列宗,将她更姓入族谱,太后将人带走,怕是多有不便。”
王公公嘿嘿笑了两声:“瞧罗国公这话说的,太后想要的人,就算您不便,又能如何呢?”
“你——”
罗女君见老父脸色黑沉,鼻腔冒烟,连忙上前将人托住。
“二小姐快着些吧,马车还在外头等呢。”
她立刻应是,飞速奔回西院收拾包袱。
-
永寿殿位于皇城正北方,为太后娘娘居所,除正殿四座,另有偏殿十二所,宏阔肃静。
太后仅有一女,九岁病故,当今陛下与太后相差十二岁,并无交集,甚至连养育之恩都谈不上。
陛下生母在诞下二王爷后离世,兄弟相依为命,手足情深,被某位太妃抚养成人,若非二王爷军功卓著,力保兄长,错杀三王,皇位不一定落在何处,陛下待太后更多是敬畏,而非恭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