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流觞亭女席。
程萋萋一边啃着之前没啃完的胡饼,一边与顾清漪闲聊方才发生在水榭的事。
“若非豫王殿下及时解围,以熙和公主那性子,你那位堂姐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磋磨呢!”
顾清漪轻摇纨扇,脸上满是感慨之色,“说起来,豫王殿下这般金尊玉贵的人物,竟会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仗义执言,当真是个仁厚君子,就是不知将来那位豫王妃该是有何等的造化,才能做到与之相配。”
李询去年方才行过冠礼,至今尚未娶妻,是以京中贵女多有攀附之意,盼望着能嫁入豫王府为妃。
听她这么说,程萋萋眼波流转,忽而一脸促狭地打趣道:“你这么羡慕将来的豫王妃,莫非是对豫王殿下有意?”
顾清漪闻言,吓得手中的扇子差点飞了出去。
“我,我哪有?”
她慌忙四顾,确认无人注意这边,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可别瞎说,我对豫王殿下不过是寻常的仰慕罢了,哪敢生出这样的非分之想?我顾清漪别的不说,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不怪顾清漪这般惶恐,毕竟在如今的京城,就算是最倾慕豫王的女子,也绝不敢在公开场合表现出半分对豫王妃之位的觊觎之心。
要知道,当今圣上膝下仅育有三位皇子。
在这三位皇子之中,二皇子豫王年纪最长,也是身份最为尊贵的存在。
尽管圣上尚未册立太子,但大皇子不幸早夭,三皇子身患足疾,四皇子尚在稚龄,如此算来,二皇子李询无疑是所有皇子中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人。
加之他本人品性端方,礼贤下士,在朝中享有极高的声望,所以无论是遵循祖宗之法立长,还是为社稷考虑立贤,他都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
所以,能成为豫王妃的那个女子,极有可能也会是未来母仪天下之人。
正因如此,李询的生母韦贵妃才会在王妃的人选上慎之又慎,直至今日仍未做出决断。
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要是敢表现出半分觊觎豫王妃之位的心思,那便无异于昭告天下,自己对太子妃乃至皇后之位存有野心。
顾清漪的母亲常在贵眷间走动,自是知晓其中利害,所以顾家上下从未有过半分攀附天家的念头。
他们深知,顾家虽世代为官,清廉自守,但与那些势力雄厚,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相比,终究还是少了些根基。
所以,纵然顾清漪本人的容貌才情皆不逊色,但也从始至终都不在皇室择妇的范围之内。
“没有最好,”程萋萋咽下最后一口饼屑,轻搁玉筷道:“像我们这样的随性之人,确实不适合嫁入天家。”
此言既是对现实的清醒认知,也是源自于一些前世的记忆。
她清楚地记得,正是这位备受朝野瞩目的豫王殿下,最终却在圣上病危之际选择了起兵造反,亲手终结了大周近二十年的太平盛世。
而那位韦贵妃为他精心挑选的豫王妃,也在这场动乱中沦为了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自那以后,程萋萋便深刻领悟到了福祸相依的道理,知道那些看似光鲜的荣华富贵之后,往往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凶险。
重活一世,她已不再奢求许多,只期望能避开前世的劫数,平安顺遂地度过此生罢了。
顾清漪不知程萋萋心中所想,只轻轻颔首以示赞同,“是啊,凤凰台虽高,但也终归不如做檐下燕安稳,与其舍命去搏那泼天的富贵,倒不如过好眼下平平淡淡的日子来得实在。”
她自幼便体弱多病,常被医者断言难以活到出阁之时,正因如此,她心中最大的心愿,不过是无病无灾,能多些时日陪伴在爹娘身边罢了。
至于姻缘一事,她也十分看得开,有缘则嫁,无缘亦不强求。
程萋萋指腹轻抚过酒盏边缘,眸光微微泛动。
平平淡淡的日子吗……
这看似寻常愿景,于世间多数人而言,却是求之不得的奢望。
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自古以来的道理,岂是凡人能够轻易动摇的?
程萋萋摇首苦笑,随即撇开心中杂念,举盏笑道,“罢了,不说这些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逢此良辰美景,不妨喝它个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顾清漪亦举杯相应,两人相视一笑,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将万千愁绪尽付酒中。
曲水溪畔湖风徐来,携来几缕野芳的幽香。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学子们的欢声笑语,仿佛先前的纷扰不过是投石入湖,涟漪散尽后,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祥和。
——
与此同时,城东裴宅。
许是近来天气渐暖的缘故,裴佑的病情略有好转,竟能勉强支起身子,下榻走动了。
草草收拾完几处屋角后,他便扶着门框缓步挪进了裴书谨的书房,想要替儿子归置书册。
然而,正当裴佑准备着手整理书案上堆积的宣纸时,他的目光却忽然被端砚之下压着的一张字迹娟秀的笺纸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