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酒液从竹中宗治口中,慢慢滑进对方嘴里,最终松开嘴时,竹中宗治嗅到了一片清新甘甜,又氤氲着微苦的湿润空气,而夜叉的面容似乎没有初见时那样凶神恶煞了。
他自己却瞧不见在夜叉眼中,怀中少年正两眼含泪,整张脸颊泛起酒醉的红晕,因而张开嘴不停浅浅喘气。方才同夜叉纠缠在一起的舌头,只露出一点肉红的舌尖,像极了小蛇嘶嘶作响的信子。
织田信长咽下酒液,扭头拿起双筷子,夹了一片切的薄薄的生鱼片,压在少年的舌上,眼看着那生鱼片像薄薄的冰片一般,顷刻在他嘴中化开。
而少年感受到自己被喂了东西,便合上嘴,把那生鱼片朝喉咙用力一吞,整片咽了下去。
“老爷……小的喝醉了,不能喝了……”竹中宗治摇头晃脑,口不择言,又将头埋在织田信长肩前,佯装醉酒的姿态。
织田信长没有再为难竹中宗治,只令他靠在自己怀里,一筷子一筷子夹东西给自己吃。又时不时令少年端着果盘,捻下一粒葡萄,或是手剥了橘子,将那多汁而甘甜的果实送到他嘴边,再亲手喂到他嘴里。
鬼伶们缓歌慢舞,管弦丝竹之声时而若莺啼春晓,时而作朔风悲鸣,万种风情,百般变幻,如佛陀所化的千百种面相,而竹中宗治就坐在这千百种歌哭间,醉醺醺地侍奉着百鬼的君王。
他想到了玉藻前,并怀疑玉藻前是不是就是用了这种手段,魅惑了鸟羽天皇。
而他有所不知的是,玉藻前在中国为妖妃——也就是名唤苏妲己的那一位时,在民间的话本描述中,就是同他一样,软软地靠在纣王怀里,时不时喂一颗葡萄进去。
这盛宴直闹到凌晨才结束,待众妖酒足饭饱,纷纷心满意足,排成队列由鬼礼官指引着,从殿中鱼贯而出,而织田信长亦一下站起身,预备回寝宫睡觉。
“老爷,要小的跟着您吗?”竹中宗治知道这是好机会,便赶紧跟着站起,一手捉住了织田信长绣着火焰纹的袖口。
织田信长回头一笑:“你这小鬼,倒是越来越上道了。随老爷回寝宫吧。”
竹中宗治面上微微一羞,心中煞是快意。终于轮到我收拾你了,他心想,等到了寝宫,就趁这夜叉睡着了,一下把它捉住。
这一路上两人都走得很慢,路过的妖怪见了夜叉大王织田信长,纷纷显出恭顺的表情,朝它行礼。
而瞧见后面跟着的竹中宗治,各个妖怪的表情就有所不同了,开路的山猫妖偷偷露出幸灾乐祸的坏笑,吹笛的那位大头鬼伶皱着眉深表同情,无面鬼自然看不到任何表情,而那几个狐狸女官,则纷纷露出奇怪的笑——不是坏笑,也不是微笑,倒像是围在人家婚礼上,对着新郎新娘指指点点时时偷笑的阿公阿婆。
本来这缚魂的流程已经在他脑中排演了数百遍,可一看到路上诸鬼的反应,他还是忍不住手心冒汗,话说回来,侍寝时候小姓都要干嘛来着,铺床?展被子?端茶倒水——不不主上都要睡觉了,你端那水干嘛来!那就是端水盆洗脚了,然后是脱靴子,脱衣服……
竹中宗治浑身一抖,却不敢想之后的事情,而那夜叉已到了寝殿当中,将门一下拉开,却停在门口,回头令他先进去。
竹中宗治道了个谢,便垂下脑袋,才脱了鞋,踩着白袜子踏进房内,又双足合拢立定,夜叉便急不可耐地扑过去环住他的腰,将他一下子扑倒在榻榻米地板上。
“老爷让你脱衣服……”夜叉死死压着他的身子不让他反抗,探头胡乱啄着少年的脸,两爪在他腰间乱摸,很快便抓到了衣带。
夜叉宽阔结实的身体同竹中宗治紧密贴着,又因为他的挣扎而收紧双臂的束缚,将他死死围在怀里不能动弹。竹中宗治感到自己像只被大棕熊咬住的鱼儿,身体扭得越厉害,熊嘴便咬得越紧。
糟了!竹中宗治双颊羞红,呼吸急促,忽而急中生智,便抬头在织田信长的唇上贴了一下——那夜叉亲得又猛又急,獠牙一下戳破他的嘴唇,令他唇角流了些鲜红的血出来——又转身搂住织田信长的肩,抬头朝它耳语道:“老爷!你忘啦?是我服侍你呀!”
织田信长闻言,停了手中动作,又拉少年相对坐起,发问道:“怎么讲?”
竹中宗治将心一横,主动扑到夜叉怀里,反捉住织田信长的衣带:“老爷要小的当小姓,亲手负责老爷起居,哪有老爷服侍小姓脱衣服的?当然是小的主动给老爷脱衣服啦!”
织田信长心领神会,露出獠牙笑了一笑,便站在房间当中,眼看着眼前少年主动为自己宽衣解带,又绕到背后,殷勤地为他慢慢褪去外袍——
而少年右手已暗自结了个束缚妖怪的印,他两手缓缓放到织田信长两肩上,轻柔地描摹着夜叉健壮的双臂。
而就在外袍彻底褪下,露出雪白里衣的当口,他左手抱住织田信长的外袍,将右手对准织田信长脖颈脊柱,暗道一声“缚!”
顺着少年手指方向,空中飞出两道无形的丝线,一下勒住夜叉的脖颈,织田信长心中大惊,才要抵抗,那丝线却骤然紧缩,并层层加粗,从蜘蛛丝捻成了两道粗麻绳,勒得它喘不过气来。
夜叉双目圆瞪,而那少年已缓缓绕到自己身前,仰头发令道:“给我老实点!”
织田信长露出层层獠牙,举爪便要朝少年脸上一拍,少年却略抬手指,那无形的麻绳圈骤然紧了一圈,又抬高几寸,愣生生把它脖颈提起吊在空中。
“你,这,畜……”织田信长痛得不停倒吸冷气,口中骂了几句,还没等他骂完,少年便又发了个令,从空中忽然飞出一道掌风,一下扇在它右边鬼脸上。
“叫你这丑夜叉乱摸我!”竹中宗治骂道,“你的牙戳得我嘴疼死了!我要拔了你的牙!”
“啊……”织田信长刚想说话,又被一道掌风扇在左脸上,差点令它口喷鲜血。
而少年仍觉不过瘾,便在口中不断发令,于是那掌风在织田信长两边脸上不停猛刮,给这夜叉两边脸扇得高高肿起,为那鬼脸平添一分滑稽。
就这样打了足足半刻钟,待到夜叉垂下脑袋,彻底安静下来,竹中宗治才停了咒语,冷眼思索下一步的行动。
师父说过,这夜叉是鬼中极为轻捷勇健,凶恶蛮横者,怎么这么快就被自己处置住了?莫不成是这织田信长才变成夜叉二十年,还不懂怎么使用自己的妖力吗?
不,这是不可能的,少年蹙眉,它既然能变成鬼中大王,又接受一班鬼臣朝拜,仅仅凭一句“生前叫织田信长”,是根本无法做到在百鬼中立足的——那么这夜叉一定还藏了一手,在等自己松懈下来,就一把扑上去,把猎手与猎物的立场彻底倒转。
被獠牙戳破的嘴唇后知后觉地痛了起来,少年舔舔嘴唇,血腥味蔓延到口中,令他莫名想起在宴席上与夜叉织田信长嘴对嘴喂酒的滋味——他露出厌恶的表情,努力甩甩脑袋,试图把这段记忆甩出脑子。
“织田信长,”少年抬头,冷然道,“你生前为了自己的王图霸业杀了那么多人,又逼着大家都跪下来听从你的号令,最后却被你最信任的心腹明智光秀杀了,多可笑——我以为你变成了鬼,会吸取些经验教训的。”
“你是人是鬼?是神是佛?”织田信长发乱披在前,又垂着脑袋,俨然一个看不清脸的吊死鬼,它气息粗沉,低语道,“是判官吗?要勾走我的魂吗?”
少年冷哼一声,不回答它的话,手中仍保持着结印的状态,随时准备收紧绳索。